第09章 锒铛
可疑，非常可疑。
警署内，巡查长犀利的目光徘徊在气定神闲的男人和小口喝着热巧的少年之间，凭借他多年解决情侣吵架丶酒鬼撒泼丶老人迷路的经验，直觉告诉他，事情并不简单。
他朝门口探头探脑的两个少年招招手：“你们进来坐。”
几人身上过于相似的制服足以说明许多事情。
警署对于一般小市民而言仿佛自带不可言说的威严气场，活蹦乱跳的虎杖声音都低了八度，规规矩矩地坐到户枝旁边。
伏黑一手插兜，站在他们背後摆酷，没有要久坐的意思，随时准备抽身离开。
巡查长单刀直入：“你们和嫌疑人是什麽关系？”
嫌……嫌疑人？
虎杖眼睛瞪得溜圆，而事件中心的主人公全然没有自觉性，正优哉游哉地吃着马卡龙，甚至自助倒了杯白开水。
五条悟这幅闲适的模样落到在场的其他人眼里，可信度更是一降再降。
“五条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虎杖答道。
巡查长的指节敲击桌面，发出急躁的“咚咚咚”。
“学生证给我看一下。”
“哦，好的。”
虎杖立刻低下头，翻找口袋，将皱巴巴的证件递了过去。
巡查长接过来一看，两道浓眉倒竖：“杉泽第三高校？怎麽会跑到东京，现在不是修学季吧。”
“糟糕，弄错了，这个是旧的证件，我刚转学过来，”虎杖手忙脚乱地掏空口袋，丢出了一堆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伏黑，你有带学生证吗？”
伏黑偏过头：“……没带。”
巡查长眯起眼睛：“你们学校叫什麽名字？”
虎杖摩挲着下巴，冥思苦想：“我记得对外宣称是什麽私立宗教学校来着。”
对外宣称？！宗教学校？！
巡查长右手移向警棍，露出洞察一切的神情。
伏黑长叹一口气，捂住脸，这家夥简直越描越黑，还是得他来收场。
巡查长盘问道：“你说你们是同学，班上其他人呢？”
虎杖和伏黑的声音同时响起。
“全都在这了。”
“还有一个不知道在哪。”
伏黑皱眉：“你忘了我们的任务是接新生吗？”
虎杖捂住嘴：“是哦，对不起，更正一下，我们班一共四个人。”
巡查长和同僚们默契地交换眼神，心照不宣。
口供都没对上，百分百传销组织，专门哄骗中学生，面前的几个少年恐怕已经被洗脑了。
巡查长：“麻烦你们的父母过来一趟。”
他们哪有可以过来的父母。
虎杖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伏黑板着脸踢了脚五条悟的椅子。
五条悟脚勾着桌腿稳住平衡，在空中挥了挥手，懒散地说：“我就是他们的监护人，有什麽事情对我说就可以了。”
巡查长的额头上蹦出一个“井”字，太嚣张了，目无法纪！
户枝叹了口气，决定亲自结束这场闹剧。
“我联系了校方的监督，他马上就到，”户枝强调道，“请您放心，他是一个可以正常沟通的人。”
东京咒高，一年级师生五人，于意想不到的情况，在警署完成了首次全员会面。
伊地知接到户枝的第一条信息时，本着对少年的充分信任和良好印象，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位三好学生行了见义勇为之事。
当第二条信息告知五条悟也在时，伊地知的第二反应是，完了，难得的好苗子也被污染了。
直到第三条信息，“五条老师被人举报诱拐未成年人”，伊地知已经有些混乱了。
他一方面觉得五条不是这样的人，另一方面又觉得五条这样的人做出什麽事情来都不稀奇。
伊地知忍住胃部的抽疼，问少年：未成年在哪，怎麽样了。
少年回复：都在警署。
都？！五条悟到底做了多孽啊！
伊地知颤抖地拉开抽屉，寻找止疼片。
户枝：新生好像流落街头了，您过来的时候，能顺便接一下ta吗？
伊地知：……
伊地知自我催眠，说不定是误会，现在提辞职为时过早。
凭借着无与伦比的职人精神，伊地知迅速调出证件，联系警视厅高层，驱车前往原宿，找到暴走中的钉崎野蔷薇。
然而这份坚韧，在五条悟没事人似的发问中破裂了。
“哎呀，伊地知你怎麽来了？压力再大也不能违法犯忌哦。”
辞职报告今晚就写起来吧。伊地知冷静地扶住镜框。
户枝站起身：“伊地知先生您来了。”
伊地知呼出一口气，还好，有户枝这样的学生在，咒高还有未来。
他没有忽视巡警们带刺的视线，自己好像被归为“犯罪团夥”了。
“你们好，我是监督伊地知洁高，这里是学校的文书，五条先生的教师证……”
通过内部系统核查文件属实後，巡警们的猜疑并没有消失，巡查长拉着伊地知审讯了将近四十分钟，女巡警则对学生们普及安全意识，诸如“即使是学校的老师也不一定都是好人，面对不合理的要求要懂得说‘不’”。
替罪魁祸首挨训的伊地知敢怒不敢言，麻木地应着“您说得对”丶“我们一定改进”之类的话。
从警署出来，天都黑了，旁观者个个精疲力尽，两位当事人反倒吃了零食，喝了饮料，精力充沛。
“辛苦您了。”户枝向伊地知道谢。
“哪里，应该的。”伊地知挺直了背脊。
虽然给五条悟善後很折磨人，但是因此获得学生的信任到也不全是坏事。
“接下来你们是直接回学校，还是另有安排？”伊地知问。他的车子最多载三名乘客，如果回学校的话，得另外叫一部车子了。
“我们年轻人当然是要过都市夜生活了，”五条悟轻飘飘地说，“伊地知你自己回去休息吧。”
“五条先生我和你年纪差不多吧。”伊地知说。
虎杖震惊：“伊地知先生你才二十多岁吗？！”
他用自以为很小声，实际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的音量，咕哝道：“我还以为伊地知先生已经三十了。”
伊地知倍感受挫：“我看起来很老吗？”
户枝体贴地安慰他：“伊地知先生只是看起来面容憔悴，这不是您的错。”
伊地知眼角不禁有些湿润，户枝真是好孩子啊……
户枝接着道：“如今美容业很发达，您可以多做尝试。”
伊地知：“……”
身心俱疲，伊地知突然觉得办公室的工作一点都不枯燥乏味。
同样受挫的还有钉崎野蔷薇，她理想的都市生活是逛街购物，被星探挖掘，和时髦的人交朋友而不是在警署消磨时间。
老师是可疑分子，同学里一个乡巴佬，一个臭屁男，一个……倒是挺帅的。
钉崎眼底放光，果断跳过前两位男同学的自我介绍，自动把户枝划入和她一类人。
“佐藤君你有没有被星探搭讪的经历？”
户枝点头。
“果然，”钉崎找到了知音，“你说像我这样的美人，居然没有星探来发掘，是不是很不可理喻。”
户枝略一思考，问：“钉崎同学想往哪方面发展。”
“这我倒没仔细考虑过，模特怎麽样。”钉崎说。
户枝建议道：“你可以试着往事务所投简历，主动争取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钉崎问：“佐藤君签约事务所了吗？”
户枝平静地说：“我正在以偶像为目标进行训练。”
钉崎张大了嘴巴，佐藤竟然是传说中的偶像练习生。
“我会为你应援的！”
“谢谢。”
钉崎期待地问：“那你是不是认识很多明星？”
“我其实没见过事务所里的其他艺人，”户枝说，“经纪人先生希望我好好学习，目前还没安排过演出活动。”
“唉。”钉崎捧着脸哀叹，“好可惜。”
“钉崎叹什麽气，”虎杖天真地问，“肚子饿了吗？”
“不是！”
钉崎话音甫落，便听虎杖的肚子咕隆隆直叫。
虎杖开朗地说：“原来是我肚子饿了，哈哈哈。”
钉崎：“……唉。”
她的校园生活真是一点都不值得憧憬。
“怎麽唉声叹气的，”五条悟走到他们中间，“接下来我要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
“好地方？！”
虎杖和钉崎顿时来劲儿了，情绪高涨，手舞足蹈地跟在五条悟屁股後面。
户枝和伏黑是唯二清醒的人。
户枝：“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
可惜两位同学沉浸在幻想之中，不跳黄河心不死，直到站在了散发着黑气的矮楼前才肯直面惨淡的人生。
为了测试新生水平，钉崎和虎杖被忽悠进了墓地旁的废弃大楼里除咒。
已经进行过实地测试的户枝和伏黑就陪五条悟等在外面。
待两人走进大楼，五条悟忽然对户枝说：“接下来我教你的事情你要记好，这件事只能由你去做。”
户枝站直了身子：“请说。”
夜风拂过道路旁的树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五条悟绷紧了嘴角，眼罩下的表情是少有的肃穆，就连一旁的伏黑都不由屏住了呼吸。
五条悟缓缓地开口道：“从警署出来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来自左前方飘来的气味，当时就有点在意，现在回想起来更加放心不下。”
能令五条老师在意的气味……莫非是特级咒物？
伏黑攥紧了拳头：“我和佐藤一起去。”
“你不行吧，”五条悟直截了当地说，“你没有办法放着悠仁不管。”
没有错，伏黑惠咬牙，他没有办法放下宿傩的容器。
户枝淡淡地说：“老师希望我怎麽做。”
那坦然的语气，仿佛前方是刀山火海也绝不退缩。
“你要做的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五条悟曲起胳膊，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名牌皮夹，又从皮夹中抽出几张大面额的纸币。
他将钱郑重地放到户枝手中。
“他们家章鱼小丸子的味道实在是太香了，我要培根芝士味另加玉米奶酪，外带一份巧克力鸡蛋仔。”
户枝慢慢地收拢手指，面色凝重地注视着皱成一团的纸币。
“巡查小姐说的对，老师的要求也分为合理和不合理。”
伏黑冷不丁地说：“该揍人的时候不要忍着。”
五条悟，一个不断刷新下限的男人，理直气壮地歪曲了户枝的意思。
“培根芝士味不好买吗？没办法了，我是一个有度量的男人，换大阪烧风味章鱼小丸子吧。”
户枝思索，成为偶像是否必须经历此等试炼。
五条悟开始耍无赖：“户枝我是为了给你介绍甜食才被警察盯上的哦。”
户枝想通了，与其忍受无良教师的胡搅蛮缠，不如跑腿换清静。
“我去去就回。”
他把纸币一张张抚平，对折放入裤兜内。
五条悟笑眯眯地说：“一路走好。”
户枝循着记忆往回走，由于挨着墓地，这条街人烟稀少，他踩着路灯的微光，黑色的制服与夜色融为一体。
幽辟小路上龃龉独行的少年，一经闯入眼帘，就成了巡查警官的重点关注对象。
尖锐的哨声刺破夜空，头顶荒芜的巡查警奋力蹬骑着自行车，自後方追了上来。
“喂你，停下来！”
户枝停下脚步，不明所以地看着由远及近的蓝色身影。
这是户枝今天第二次被巡警拦住了去路。
巡警粗声出气地问道：“你多大了，怎麽这麽晚了还在外面闲逛？”
户枝依次答道：“16岁，帮老师买章鱼烧。”
中年巡警上下打量他，看起来眉清目秀的，衣着也干干净净，倒不像那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老师？你在进行课外补习吗？”
他听说有的家长对孩子课业要求极高，报了一堆辅导班，念书念到半夜是常态。
户枝略略颔首：“可以这麽理解。”
巡警态度松缓了许多，他扶着自行车碎碎念：“真是的，哪有大晚上叫学生跑腿的。我送你回去，夜宵不要买了，你的老师若是有意见，我来同他讲道理。”
户枝由衷感谢：“谢谢您。”
巡警自豪地说：“保护市民的安全就是我的工作。”
于是，在巡警的陪同下户枝半路折返，幽暗的光线下，他没有注意到巡警先生的话急速减少。
作为这一片辖区的警察，中年巡警很清楚前方的建筑早就荒废了，更何况哪有教育机构会在墓地旁边开办补习班。
不着痕迹地打开传呼机，巡警做好了遇到危险的准备，而摆在他面前的场景比想象中更为恶劣。
一个蒙面男子在指挥三个中学生勒索小学生！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小男孩，眼眶泛红，脖子上有明显的伤口，极可能刚刚遭受一场虐待。
巡警怒不可遏地抽出警棍，大喊道：“统统不许动，放开那个小孩。”
虎杖悠仁状况外地对户枝说：“哇，你动作好快啊，我还在想他怎麽办。”
进入废弃大楼除咒的过程中，他们意外发现了被咒灵抓为人质的小男孩。
“什麽怎麽办，当然是送回家啊，”钉崎野蔷薇叉腰，“既然警察来了就交给警察吧。”
五条悟食指竖在唇间，弯腰对小男孩说：“记得我们的约定，今天发生的事情是我们的秘密。”
巡警原本因为虎杖和钉崎的话有些不确定，此刻一见蒙面男“威胁”小学生，疑窦顿消，万分肯定他遇到暴力团夥了，而且是教唆中学生作案。
性质及其恶劣！
十分钟後。
“犯罪团夥在哪，我已经通知搜查一课的同仁了。”
闻讯而来的巡查长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当他看清嫌疑人的真面目时，表情不可谓不精彩。
“怎麽又是你！”
五条悟笑呵呵地摸了摸後脑勺：“我们见过吗？”
户枝在巡查长肺部气炸之前，拨通了伊地知的电话。
“不好意思，需要您再跑一趟……嗯……保释金最好多准备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