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七爷嘴角抽搐,朝后退了半步,喝声:“胡说什么!”转身便走,只撂下一句话来,“我会让人送唐欢离开。”
望着这人有些不稳的背影,顾青山苦笑一声,回过头来。我瞪眼看着他,小声问:“你们,真是亲兄弟?”
“这你也信?”顾青山笑了,看了眼推门进来的何喜,轻轻抱住我,嘴唇贴在我耳边低声说,“对不起唐欢,我知道你一直讨厌我。以后,你自由了。离开s市吧,这里不适合你。”
我心头一热,反手抱住他,一句话几乎忍不住就要脱口而出:“不,顾青山,我一点都不讨厌你……”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顾少,你不一起走么?”
顾青山放开我,手指轻轻点了下我的鼻尖:“傻瓜,现在我是成七爷的人质,怎么能轻易离开。”
他说得漫不经心,我心口却一阵揪痛。顾青山……你真是为了我才来的么?
何喜遵命送我离开,等蒙上眼上了车我才知道他是要直接把我送上火车的。穿过城区的时候,我扯下蒙眼的黑布,要求去卫生间,很急。
因为距离火车站还有一段路程,何喜犹豫一下,在一家大型购物中心门前停下车。他虽然紧跟着我进了商场,可显然没想到我会就这么逃跑。
身为优秀扒手的我,在尿遁方面更加优秀。
十分钟后,我已经穿过一处无人的工地,来到了三个街区之外的大街上。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大门,这里竟然是b大。
曾经和明子哥见面的那间咖啡店就在不远处。我慢慢走过去,推开玻璃门,整齐的座椅和舒适的环境让我心里一松。大概是上午,客人还不多,我选了最靠里的窗户前的位子坐下,要了一杯茶。
隔着干净的窗玻璃,能够清晰地看到b大前来来往往的人流,我甚至看到了一个当年曾和我一起做过扒手生意的同伴。相比较在兴义堂的种种,我宁愿这才是活生生的属於我的生活。
可今天,顾青山说的对,我是该离开了。我是个没出息没担当的人,我不敢再面对陈昊,面对婆婆死亡的真相。
对不起,婆婆。
可我不能就这么走。
伸出手指,沿着不远处那扒手同伴鬼祟的侧影在窗玻璃上画了一只小乌龟,我无意识地笑了。
“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欢小姐。”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男人声音,我转头看过去,弯起的嘴角立刻僵住了。
“请你走开!”
阿荣没动,似乎是犹豫着想说些什么。我等不及了,站起身,打算从他身边越过去,离开。可这男人伸手握住了我的手臂,低声说:“对不起。”
看到他缠着绷带的断指,我的心不由自主软下来:“好吧,我接受你的致歉。那么荣警官,你已经完成了任务,现在请放开我吧。”
他摇了摇头,紧握着我的手臂,说:“欢小姐,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的!”
我心头冒火,用力甩开他,没想到阿荣立刻松开了手。过大的惯性让我的身体歪斜着撞上了旁边的桌子,店里的人都转头看过来。我尴尬地朝他们笑笑,在桌上扔下一张纸币,大步走出了咖啡店。
离开s城之前,我想回从前的地下室去,那里还有我的一点东西,可阿荣一直跟着我。任凭我快走小跑,上公交车,下地铁,他一直不紧不慢跟在我身后,直到我累了,在一个死胡同尽头停下脚步,气喘吁吁靠在墙上,他才走到我身旁,递过来一瓶水。
“喝口水吧。”
我接过来打开瓶盖仰头一气儿喝了半瓶,喘息着道:“我说过了,荣警官,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
阿荣笑了笑,在我身边并排靠着,低头转动着手里的水瓶,慢慢道:“最近兴义堂丶顾家丶林家发生了很多事,欢小姐有没有兴趣?”
这确实是我想知道的,只好叹了口气:“你说吧。”
见我不再拒绝,阿荣明显放松下来。
“那先说林西铭。那天秦家明帮着林西铭获取了兴义堂的绝密资料,很快就动手劫了货。成七爷本以为他是想借此逼着自己退出s市,便答应亲自见面和谈。却没想到,这只是林西铭和警方一起设下的一个局,那晚,其实是一场数额巨大的私货交易现场,不仅有多方势力介入,警方还密布警力,人赃并获,连香港方面的阿龙也被捕了。幸好成七爷的手下尽心,他才能够全身而退。可林西铭紧接着就出面保出了各方重要头领,如今道上的人都以为是兴义堂做的手脚,而成七爷也上了通缉令名单。林西铭这是一箭三雕。”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低低骂了一句:“这个王八蛋!”
阿荣看向我:“怎么?”
“没。”我摇头,“后来呢?”
“如今兴义堂下的大小生意,关的关,整顿的整顿,勉强正当些的能开下去的店面,都被林西铭收入了手中。而陈昊掌管的兴隆实业,也因为涉嫌走私,和顾家的船运公司一起被停业调查,名誉扫地,损失惨重。即便日后能重新开业,恐怕也只剩下个空壳子了。”
我轻哼了一声:“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这几天我刚刚查出另外一个秘密,林西铭之所以有这么强大的能力,背后竟然是顾家大佬的支持。顾言城先生竟会支持这个外甥一条路走到黑,真是个难解之迷。”
我脑中忽然闪现出顾青山说的,和成七爷是同母异父的兄弟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说这些年来,顾先生一直恨着成七爷?一直想置他於死地?
我心中惊悚,忍不住问:“关於当年小晨的死,你知道多少?”
“小晨的死,是这几大家族之间的秘密。虽然当年是以自杀定案,可事情却没那么简单……”阿荣摇了摇头,显然并不想多说,“欢小姐,听说顾青山现在落在了成七爷的手里,如果你想救顾青山,就请跟我们合作,尽快找出成七爷的藏身之处。”
“对不起,这我可帮不了你们。”
我冷笑着站起身,却忽然发现巷口涌进来十几个手持西瓜刀的男人,为首两个竟还蒙着脸。
阿荣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大声问:“做什么的?”
“荣警官,我们家少爷请您去做客,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人说话的腔调虽然古怪,我听着却着实有些耳熟。可这时候雪亮的刀子已经挥过来,哪里还顾着别的。
我本来以为他们真的是来请人的,可看那刀刀朝阿荣要害劈过去的劲儿,纯粹就是来要人命的。阿荣功夫虽然厉害,我也能帮着抵挡一阵,却架不住对方人多,不一会儿,阿荣身上已经被砍了好几刀。眼见对方为首的两人处处避开我,只朝着阿荣挥刀子,那架势似曾相识,我脑中灵光一闪,脱口叫道:“竹竿!地瓜!你们住手!”
那两个蒙面的男人果然慢下动作停了手,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扯下了蒙面的黑巾。
“阿欢……”
好么,连警察都砍,不要命了!
我心里那个气,却只能好声好气地说:“竹竿大哥,阿荣是我朋友,你们放他一马,过了今天随你们怎么砍。”
竹竿看看我,又看看阿荣,没说话。我憋着一肚子的火到他跟前,低声求道:“竹竿大哥,求你了。看在老大的份上,阿欢只求过你这一次。”
听我提起老大,竹竿脸上肌肉抖了抖,转过身朝手下摆手,带头收了刀转身朝巷子外走去。
我想叫住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心口被石头沈沈地压着,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阿荣走过来,说了声谢谢。
我有心要离开,可见他半边身子都是血,心里到底有些不忍,陪着他到附近的医院,缝了不少针,然后打上了吊水。直到他同事来了,我才跟阿荣告别,叮嘱他以后出门小心。
阿荣笑了笑:“欢小姐,惩善除恶是我们警察的职责,也是每个公民的义务。这s城已经是天罗地网,成七爷是逃不出去的。希望你能够和我们合作。”
我只当没听见,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医院。
他姥姥的!
阿荣这笨蛋真是脑袋被门夹了,老子自己就是需要被铲除的恶人,老子会帮你么?
午后的阳光暖意盈盈,笔直的街道上欢声笑语,我终於回到那间久违的地下室。
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床底墙缝里的铁盒在,明子哥的照片也还在。
很久不来,里面的被褥什么的都发了霉,电也被停了。我彻底打扫了小小的房间,更换了日用品。吃过晚饭,在路灯照进来的微弱光线下,抱着膝盖靠着墙坐在床头,我忽然觉得一颗心仿佛负荷不住满涨的苦涩,鼻子发酸,又想要流泪。
我不需要那么多钱,不需要那么大的房子,我甚至什么都不需要。我只想回到从前。
从前的小镇,从前的婆婆,从前的唐欢,从前的明子哥,从前的阿姨……
只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没有什么是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