犰狳（10）
湖面氤氲，腾起弥天雾气，明明是盛夏，封小云却觉得脚底生凉，人的本能使然，她觉得应该快点逃离。
她本不是能看破红尘，参透生死的姑娘，怕疼，更怕死，从那个午后开始支撑她一路走来的，不过是害怕而已。
她怕被泥沼吞没的，那种无声无息让人无法逃脱的绝望。一直以来，就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命运之手，搅动风云，而她不过是想在岩缝中求生的小小蝼蚁。
所以她一直努力，不敢停歇。而这种本能就是她能安身立命的一份本事。此时，她觉得心脏如同被重重抓攫。下意识，她抓住身侧人，那是，没有体温的一只手。
冰冷触感让她瞬时归魂。
封小云猛然意识到，刚刚，她被催眠了，那种无力包围，只想解脱的感觉如此真实，就像把心底不堪拿出来反覆晾晒捶打，有一瞬间，她甚至想，不若去死。
只是心海倔强的不舍让她犹疑，指尖触感像牵扯命运的丝线，好在，他在！
她连忙去看其他人，果不其然，如同龟息。是谁？竟然敢在开阔地施展这种手段。几个人如同蜡像，钉在湖边，实在惹人生疑，难道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封小云心中升起一种奇怪感觉，她向四周看去，此时是晚上九点，合该是热闹的时候，整个度假村却陷入诡异宁静。
她向最近的摆渡车奔去 ，司机正坐在车上。跑出几步，封小云忽然回身。
湖边一团暗影缓缓浮出水面。她停在原处，百度百科上可没写这东西还会调虎离山。
巨大犰狳顶着一张别扭人脸，上半身匍匐湖边，封小云看到它阴冷的眼向上盯着她，一人一兽们遥遥对峙。
兽眼在江岸几人身上逡巡，站在不远处的她，清晰感觉到对方毫不隐藏的浓浓恶意。
封小云向前轻轻踏出一步，犰狳立刻亮出嘴中獠牙。这是在挑衅？威胁？封小云无所谓地甩甩手，吓唬她吗？
她知道，三人之中她最弱，她会的，无非是生活这所大学校对她不算慷慨的馈赠
对面犰狳“刷”得从水面跃出，朗月星稀，淡淡月光，它黄色尖牙正向下滴落着粘稠液体。
封小云并没有停下，她一步一步，踏在湖边软泥里，踏在月色柔光里 踏在江岸的心尖尖上。
“别过来”是江岸极度压抑后爆发的嘶吼，她眼睛闪起星光。
水面上一声巨响，刚刚岸边的犰狳似乎从未来过。封小云盯着湖面，直到落进干燥宽阔的胸膛。
鲜活世界扑面而来，刚刚恰如只是这世间遗忘。
小桂花用力抹掉脸上泪“这东西挺霸道啊，连姑奶奶都着了道”
那边佳娜扶着杜磊，满是歉意
“江，杜磊的状况很不好，我们恐怕得先走一步了。”
江岸看着杜磊的头低垂在佳娜肩上，奄奄一息。
佳娜说道：“马上就有人接应我们，放心，江，后会有期。”
江岸想起吴浩，点点头。
人么，战胜人性的自私，恐怕就是圣人了，江岸自己不是，自然也不会这么要求别人。谁心里没有点弯弯绕绕儿呢。只是，不动到他的人就好。
美女，帅哥，坐车不，是摆渡车的司机沿路开了过来。
小桂花率先跳上了车“快开动吧，大爷，那两个浓情蜜意的，才不上车呢，咱们可不当那个电灯泡”
司机大爷摸摸自己鋥光瓦亮的头顶
“得嘞，咱走”
摆渡车的围栏上挂了五颜六色的彩灯，伴着几只金属色的小铃铛，晚风徐来，明媚的颜色轻轻摆动。
封小云指着远去的车影“看多美。”
下一秒被用力拥进怀里，江岸将头埋在柔美的颈窝，他闷闷地说道“可是，封小云这么美的东西，就在几分钟前，你很有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了。”
封小云轻轻拍打着江岸后背
“你看，我不是没事吗？”
这话把江岸气笑了“刚刚那种情况，没事的概率大抵买彩票中大奖的概率。”
“封小云，我很害怕，真的很怕很怕。”
在那空冥的时空中，他知道，自己应该被拉入了某种幻境之中，一边与心海那声音周旋，一边想着该何如破解。直到水花声袭来，他仿佛感到裤脚传来湖水清凉。他极力感受着这难得的声音与即将消散的触感。
然后他看到，那个他心爱的姑娘正一步步走向他，走向犰狳，走向未知的恐惧。他没法控制自己身体，但是他准确感知到来自内心深处的颤抖。
没人知道他劫后馀生，不是喜悦，是恐惧。在十七年后，第一次，他江岸，觉得害怕，懂得失去。
“不能，你不能这样。”
封小云听着江岸的暗哑的声音，小心回应
“江岸，我不希望一直躲在后面，有的时候，就算前方是深渊，我也要跳下去去看看它究竟长几分宽几寸。纵然粉身碎骨，我想如果真到了这个地步，你一定正在深渊下等着我。”
江岸被小姑娘这一番剖白震撼，他的姑娘，远比他想象的要勇敢。
看他还要再说，小姑娘直接用一跟葱白的手指堵住了他的嘴
“江岸，其实我有些惊讶，你也会害怕？”
他拿开小姑娘的手指“会，人或者说这世界上的生物，都会害怕，所谓无惧不畏，只是因为还没有出现让他珍视的东西。”
封小云转转眼珠“那，犰狳害怕什么？我不认为，我能逼退他。”
两人陷入沈默，刚刚的状态，到底是什么，要凶相尽显的犰狳放弃了计划？
手机铃声响起，是宫一道。
电话那头的宫一道带着低沈鼻音“江岸，小云，这里的杜总点名要请我们吃饭，唔，小神婆也在……”
电梯间的数字缓缓跳动到了七。两人甫一出现，就有等候再在旁的侍者恭恭敬敬的带路。
路过的齐肩发女人眼里像生出了钉子，直直盯着江岸宽阔的肩膀。她拉过后面的服务生
“弟弟，前面那个小鲜肉，什么来头？”
被强行拉去的服务生硬着头皮回答
“红，红姐，具体我也不知道，那是杜总指名的贵客。”
被叫做红姐的女人撇撇嘴，涂着豆蔻红的指甲使劲拧那小服务生胸口
“什么呀，搬出杜老虎，吓唬我红姐啊，这么个小鲜肉，看起来好吃又好用，早晚弄上手。”
包间奢华辉煌，简直是金光灿灿晃人眼，杜天威坐在主位上，笑眯眯的眼从两人紧扣的手上流连。
“来来来江兄弟，快入座。”
他身后的侍者半跪在羊毛毯上，杜天威拈着那侍者耳垂吩咐道
“人齐上菜。”
四人打了个眼神官司，俱从对方眼中读出不解。
杜天威开门见山，两只油胖的手搓叠在一起
“诸位不是一般人，来我这想必也不是泡澡的，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各位来我这到底求什么？咱们只当交个朋友。朋友之间，理应相帮。”
江岸转动手中的高脚杯，他的话，一个字也不能信。
对方全然不买账的态度，让杜天威怒火中烧，他狠厉地捏着手中木筷，到底是轻轻放下。他一字一顿
“怎么，这是不相信杜某？看来是我诚意不够。”
他拍拍手，很快一队穿着白色制服的清秀少年举着托盘鱼贯而入。
杜天威点点头，托盘被放置於四人眼前。
那是？
那是犰狳的甲片。
“江兄弟，纵然你我认识不过几天，但也算的是交浅知深啊，我这酒店里销金窝的底，大概也被摸个七七八八了吧？”
杜天威点起雪茄，继续解释道：“那传说中的黄金餐，可是让人欲死欲仙的好东西，哈哈哈，没人知道，他们争抢着吃到肚子里的，是我小宝贝儿的粪便。”
他笑得停不下来，粗噶怪诞。
“我的那些小宝贝，天天吃的可都是想买都买不到的顶级货。”
封小云蓦然想到河岸边上那些布片衣角
“至於那些人，怎么和我的宝贝们相比。他们臣服於我，等着我赏给他们一星半点的黄金餐，短了一顿，那是会要人命的”
言至此，他被横肉挤成一线天的肉眼迸出精光。
“他指着托盘，犰狳之甲，燃之烧之，青烟散，永世清明。”有了这个，他们在这间酒店，确实会省去不少麻烦。
封小云在桌子底下的手，攥紧又松，松开又紧。这句话，是笔记中的话。那本笔记，是那人看得比妻女还重要的东西。
“四位，这甲片，不成敬意。”
闻罢犰狳甲之香，迷蒙烟雾覆又返，小桂花听师徒讲过。燃烧犰狳甲片，可破解时间一切迷惑人心的东西。只是，那犰狳非彼犰狳。人犰违逆天道，大千世界，皆有因果。制造人犰，所费巨大，且十不存一，因而人犰只存在传说中，就连师傅也没见过。
突的，小桂花，心潮翻涌，那人犰，他们应该已经见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