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鱼（4）
这连绵青山，只此如星落般几户人家，大概是很久不见外人的缘故，听说江岸他们要走，钟日娜闷闷不乐。
“哎呀，每年海龙节来的人都没没有你们有意思”
小桂花摸着她的羊角辫，嗯，有些扎手。问她“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人来？”
小姑娘天真的回答“是呀，不知道下一次谁来，一波一波的，都不一样，有一回来了个叔叔，非得让我管他叫大哥，咯咯咯…”
帐子外有人唤钟日娜，她像只快乐的雀儿飞出去。
江岸目光沈沈，一叠子小粉红工整码在炕桌上，上面压了铜杯。
“走吧”
刚进毡房的宫一道看着收拾整齐的几人“这就要走？”
小桂花戏谑地看着他，“怎么你还要长待下去啊”
“不是”宫一道解释着“刚才我听那吉雅图说一会特意为我们还有那巫准备烤全羊，咱们现在跑了是不是有点不地道”宫一道搓着手说。
“烤全羊？”封小云回忆起初来这里时所见，“我怎么记得，这部落不养牛羊”
江岸继续“一共七户人家，只有零星几只牛散在毡包附近，这个烤全羊，恐怕得隔山跨岭去现抓啊”
跟着江岸几人久了，宫一道也培养出不少的敏锐力“嗯，事出反常必有妖，那咱们快走”
棉帘子一动，巫踱步进来。他的脸上覆着油彩，一说话，脸上的层叠的红红绿绿仿佛活过来，深沟万壑的，盯着他看，好像要掉进那沟壑中。
宫一道揉揉眼睛
“几位朋友是要启程？矮山外，暴雨不停，路上水泡子一个套着一个，不如我为各位卜上一卦，卜个前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小桂花觉得自打这个巫进来，毡包里的温度高了些许。
说着枯枝似的手紧紧抓住江岸的腕子，江岸面上带笑，手下上力，一根一根把那枯爪挪开
巫皮笑肉不笑地开口，阴恻恻地，拿开黑布，露出里面的血洞，幽深幽深，觑着封小云
“小姑娘，额头饱满，发迹不齐，父母之力难借啊，多是白手起家。”封小云目光如炬，盯着他开合的嘴。
巫接着说“颧骨略高，心生纠结，小姑娘，你最近怕是遇到什么祸事？”他从黑黢黢的口袋掏出一把黑绿色的蓍草，作势扔到地上，弯腰去观察蓍草的形状。
随着他的动作，几人的目光落在地上，小桂花顺手拂过一盏茶，茶水四溢，满溅到地上。
巫一下子站直，“不敬神明，必要反噬”
小桂花捡起一根蓍草，放在鼻下轻嗅
“这蓍草倒是正宗，只是你这污糟实在不配”
油彩下面的脸不辨喜怒，出口的话如碎□□蛇。“既然你懂，不如去卜一卜自己的死期”
小桂花眯起眼睛，青草香散漫“卜蓍之道，远追千年”她拿起两根蓍草，摆成十字状，两手分握蓍草两端，双手一同时用力。
断开的蓍草，散发出独特的味道。
宫一道看出门道，小桂花白皙的脸上似乎笼着一层圣洁的光，也不敢多说，心说，这不就是小时候的拔树梗儿么
“我的死期卜不出，想来还得活上几年，而你不出7日，必死无疑”
巫听了这话，瘆笑起来“是嘛？那我告诉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说完，他飞掠到毡包门口，一个闪身不见。
“ 不好，快走”
混乱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整个毡包瞬间火光大起。帐顶不过弹指间已经烧了一个大窟窿，滚滚的浓烟钻进来。
江岸揭开着火的帘子，只见毡房外围一圈呼火龙，有人在毡房边挖了深沟，蓄了火油。看这工程量，哪能是一日之功，怕是他们在臭水潭看什么海龙神的时候，这边就热火朝天的挖上沟了。
而巫，故弄玄虚，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浓烟熏的人眼泪直流，宫一道刚拧了毛巾捂住鼻子，就见他像刚煮熟的面条，软软地向后栽倒，小桂花和封小云七手八脚地去接他，三人六手，这么一忙，就碰到了脸盆架子，花开富贵的大红搪瓷盆子连同半盆水砸在地上，顷刻间地上升腾起阵阵白烟。
就像舞台上的干冰，仙气飘飘，还怪好看的。
宫一道晕过去前想到。
优草螽爬过脚面，痒，宫一道想伸手去抓，手臂像不听自己使唤似的，又像被夹在缝里。他使劲动，“噗通，”连人带椅子侧翻在草库伦上，一番动作惊醒了外面的守卫，也让宫一道彻底清醒。守卫不是别人，也算是这部落里的熟人——吉雅图，这人喝了酒，本就不直的舌头这回更像蜿蜒的伊敏河似的，打了解不开的节。他叽里咕噜，又夹着蒙语，宫一道听不懂，只能配合的点头。
看他如此上道着着调，吉雅图打着酒嗝儿迈出门槛。
脚步渐远，宫一道这才认真去研究自己的处境，这明显一顶堆着杂物的毡包，这稀疏的毡包间，距离并不是很远。只要他大声呼救，一定有人能听见。
宫一道忍着恶心用舌头去顶堵嘴的蓝布条子，他忽然想到，以毡包间的距离，那场莫名的大火，可能是除开他们所有人的杰作。想到这里，他收回了舌头，何苦白费力。
外面的脚步声一滞，有人在交谈，蒙语他不大懂，依稀分辨出，吉雅泰的声音很是恭敬。什么能让一个醉鬼瞬间清醒？
房门吱呀，宫一道背对着门，趴在草上，艰难的转头去看来人。羊角辫绑了红珊瑚珠子，向下，墨绿的珍珠在小耳垂的衬显下，显得更加滚圆。她走近椅子，拨出了宫一道嘴里布条。
宫一道看着卸去童真的钟日娜，“小姑娘，你来干什么呀”他尽量自己的声音不那么发抖。
钟日娜清脆的童声响起“哎呀，我是不是应该说叔叔，你怎么被绑在这里啦”她坐在椅背上，胳膊肘在宫一道的后背，“还是我向玛法特讨了你来，你看，我的家的毡房多干净，没有血蜱虫更不没有海龙鳖”
宫一道心想，我还得谢谢你咯。他尝试着说“钟日娜，你看，我被绑的这么紧，能不能先把我扶起来”
好呀，钟日娜跳下来真的把椅子扶正。
“谢谢哈”忽然 “呃”有什么顺着喉管滚下去，“你给我吃了什么？”
“海龙肉呀”钟日娜笑嘻嘻，“你不是吃过吗”
“ 你们要干什么”宫一道带了哭腔
钟日娜狠狠的看着前面的人“自然是拿你们去祭海龙啊，明天才是真正的海龙节”
宫一道想起猩红的舌头，和满身的毒瘤，有想起那两分假人，不由得两股战战。他垂下头，这回这么完了，只能寄托江岸他们能来救自己，彻底熄火。
看着宫一道变成了锯嘴葫芦，钟日娜没来由地升起怒火。
“你为什么不说话，说话呀”她扯开了嗓子，像是在学校受了欺凌的女孩子。
宫一道也来了脾气，反正是必死无疑“说什么，就是死刑犯临了也是不说遗言的权利”想起来人家执刑都是注射，也好过让什么狗屁王八臭烂鱼咬碎撕烂强啊，心内凄然。当下把嘴闭的如同蚌壳。
钟日娜淡淡的问“监狱是什么”
宫一道看傻子似的“监狱是什么，你们这就是监狱，而且犯法了知道吗，我告诉你，你们家族完了，这叫非法囚禁，要判好多年的，警察叔叔听过不，警察叔叔要来抓你的，”他冲着钟日娜，“到时候，你们都得被抓起来，一辈子出不来，就是你未成年，也得去劳教”
钟日娜的嘴里反覆咀嚼着，一辈子，警察，突然她想通了什么似的“你说的警察是不是就是“衙差？”
宫一道瞪大了眼。华国建国几十年，最近的清朝近百年了。只有在古代，也有衙差的说法。他试探着问“你多大了”
钟日娜擡头“多大了，草木枯荣为一岁，我大概见了一百多次吧”那就是一百多岁！
瞬间，他的想法百转千回，夺舍，修仙不成被反噬，还是当代天山童姥，不管哪一个，都是狠角色啊
“部落外面的世界好吗？”稚嫩的声音添了苍凉的底色 。
宫一道咽下嘴里的口水小，机械的说“好啊，你要想去，我带你去看看，哦，对了，我就是干导游的，导游专门带人出去玩的人”他急急解释道。
“唔，不错，疯了傻了的不算，你是第三十三个要带我出去的人，除此之外，还有八个要娶我的的。”她笑起来，细长的眼睛亮晶晶。
宫一道闭嘴，这是玩的啥，现场版孤儿怨啊，这么小壳子里，塞了个一百多岁的灵魂，搁谁谁不疯啊。
钟日娜离开之前看着宫一道无不惋惜“可惜了，这么多年，你最对我的胃口了，不过，祭品是不能乱动的”
她的小背影慢慢变小，“哦 对了，你的朋友们都挺厉害的，其中一个还能操控藤蔓，真有意思，和阿爸给我讲的《博物志》一样，好在巫提前准备，他们三个如今都困在迷枝燃起的烟内，一时半会儿醒不了”
宫一道干巴巴地说，你阿爸也很厉害，《博物志》听起来就挺难，我都没读过。
浆红色的袍角微微停顿，然后消失在门前。
“他没赶上好时候，早成了海龙神腹中的祭品”
声音远远近近，飘渺无据，宫一道呆楞片刻，刚刚他是幻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