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佛冠(2)
云守正本来生的文气,和村里的庄稼不同,一双眼睛更是恰似幽波,里面藏着数不清的深沈秘事和偶尔的温柔。
如今,他双眼布满红丝,眼角向下耷拉着。就如同在赌场中□□的亡命徒一般。江岸轻轻拥着怀中人,远离他淬了毒的视线。
被揭穿了的人反而无所顾忌“你到底是谁,云彩不可能知道七宝”
“对啊,在你心里,七宝独属一人,可是,云守正,七宝没有选择你,你说我为什么知道,那是因为,这是七宝告诉我的呀”再开口,封小云平静下来。
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像索命的修罗,如覆仇的女妖,踏着血脉与死亡的鼓点,一步一步,好似闷雷,敲击在云守正心头。
他下意识后退“不,不可能,七宝是我的,是我的”他反反覆覆重覆这一句话,陷入了疯狂。
江岸反而更担心平静的封小云,她的嘴角向上牵出一个冷漠的弧度,“现在,该是你血债血偿的时候了。”
他的眼睛瞬间灰败几分,仅仅是一瞬,他便恢覆,语如冬季的寒冰“你知道的太多了,云朵没用,用你正好”
封小云的眸子彻底冷下来,她的藤蔓万箭齐发,转瞬把云守正捆个结实。
云上正兀自挣扎“就是你杀了我,不得其法,你也一辈子找不到七宝”他大声呼着,一跟粗粗的藤尖顺着他的嘴钻了进去,一会儿顺着他的嘴角淌下浓血,他发出嗬嗬的声音,连不成句。
哈,一声轻笑,“原来到现在,你都以为我是为了七宝”
藤尖因为主人的心意,颇有灵性的翻转过来扎入挣扎的人身上,只见他瞬间多了几只血洞,血液汩汩而出。
封小云看着走近的江岸。
“怎么,你要阻止我吗?”她的声音好像覆了一层霜。这一刻,江岸的内心的隐忧好似现出了真身,一直以来,他都觉得快乐的封小云心底藏着另一个自己,她把那个自己隐藏的很好,从不让她释放出来,只是套了一层又一层的枷锁。那个自己,不快乐,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的玄冰。江岸不怕那个她,只怕封小云此后的人生,被她控制,再走不出今日。
从来不纠结的江岸,迈出一步,工装靴又重落回 。
她的人生只应该她做主,就算是他,也不应指手画脚,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便天天守着她,等着她春回大地,冰消雪融。
他想到封小云拒绝他的话。那个时候她是怎么说的,她说结婚不一定幸福,不结婚也不意味着不幸。而他说那这样,结婚和不结婚都是一个样。
自己可真是个混蛋,是啊,结婚和不结婚怎么样,结婚再离婚又能怎么样?总有人能叶不沾衣,抽身离开,但是,也总有人在婚姻中被牺牲,受伤害。
婚姻代表着责任,不过不能担当,谈什么结婚。
云守正不是个好丈夫,更不是个好父亲。而他江岸,也只是在一个糟糕的早晨,随意的问她的小云彩要不要嫁给他?他是何其的混账啊!
他明白了,她不是不想嫁给他,他的云彩只是不想结婚。那么他就等她。
笃定主意,江岸抱着肩膀,好整以暇的注视着一切,只等给封小云善后。
云守正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拼命挣着,嘴里咿呀出断断续续的几个字,仔细分辨下来,“弑…父…报…应”
黑色的浓雾忽的旋转着凝聚,小桂花眉头轻皱“那是?”
黑雾中,伸出一只小手,指甲圆润,带着老气的五彩绳,小手轻轻抚过封小云的手,似乎想拉起她的手,可是她太小了,只能调皮地挠挠她的手心。
雾气腾腾,模糊了视野,黑雾顺着藤蔓爬上了云守正的身体,下一瞬,藤蔓落地,取而代之的,是黑雾凝成的道道束缚,犹如层层玄色的织锦,一匝一匝,从头到脚,只留出云守正两只恐惧怨毒的眼睛。
他嘴里咒骂不停,“云朵,是你对不对,老子能杀了你一次,就能灭你第二回,”吐沫横飞,钉到草地上,开出的都是恶的花朵。
云守正在里面费力挣扎着,突然黑雾被生撕开一道口子,像是烈锦般从中间扯开,雾气狰狞着盘桓,畏葸不前。云守正手里拿着人骨罡洞,如狼入羊群,被抽打到的黑雾,发出幼童的哭泣散开,然后又在不远的地方重新聚拢。
小桂花终於知道,这只罡洞为什么奇怪,因为它比之常见的罡洞要小上许多,为何而小?那是因为这腿骨所取之人本就不是成人。
如此之人,怎么为人父?他也配?她只觉得气血上涌,横冲直撞的躁郁必须以鲜血平覆,她的长鞭在颤抖,手腕转动,鞭稍破空,直冲那个畜牲。
忽然,平静的天空响起一声炸雷,劈落云守正身前的金刚软鞭。钢鞭被劈做两节,软软地落在地上。
小桂花双目赤红,“这是什么天道?”她怒吼着,身后的宫一道小心翼翼地拉住她的衣角。粉蓝色的保温杯赫然入眼“那个,女生总喊吧,他,他那个伤嗓子”宫一道看起看严肃得很。
她回头,发现宫一道的脸上,满是讨好,是了,她不是小云彩,云守正也不是他,这天下,终究在时间的碎沙里,把曾经淘洗得干干净净,再不许人知道。
她捡起软鞭,语气平和“小云彩,那罡洞,是人的腿骨制成”
只一句,便是椎心泣血,只一句,封小云就明白为什么,那短短的一只罡洞就能劈云散雾。那是云朵,那是她的亲姐姐,那是她们的生身父亲啊,这个人要了她的命,取了她的腿骨,又拿来对付她。
这人,真的堪为人吗?这天,真的公正吗?
身后的江岸一震,竟然是这样?他的眼睛弥漫起浓浓的杀意。
“你别过来”他只得这一句,就看到他的丫头如风般投进黑雾。
江岸无奈地钉在原地,脸色是来不及掩饰的焦躁
“我劝你听她的”江岸明白小桂花的意思,只是向来有个词叫情难自禁,关心是,着急是,欢喜也是。
黑雾更浓,隐隐有遮天蔽日的架势。这雾打着旋在草地上飞速前进,馀下几人看不清雾内情况,只好追着在草野上无措的奔跑。
很快,江岸发现,他们前往的是初见巫的地方,目之所及,正是巨大的天坑。
雾旋越来越快,带起周遭的碎石草籽,狂风阵阵,江岸心里仿佛被人狠命的拧了一下。黑雾不停,巨大的落水之声传来。
宫一道趴在坑边,底下是弥天的烟色,看不真切。没等他反应过来小,只见江岸咬着匕首下了巨坑,他脚下的铁梯不堪重负似的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荡在空洞的天坑,撞在宫一道的心里,他觉得自己非得得心脏病不可,自己那心跟着那雾里的封小云似的,跳了坑,又跟着江岸在坑边荡啊荡啊,反正不能待在它该待的地方。
宫一道擡头看着小桂花不紧不慢地立在坑边,脸上不悲不喜,他还是更喜欢以前惯常耍宝的她,不知何时,她变得越发悲天悯人,就像庙里的菩萨。他开口“他们两个真是让人不安生”
小桂花“我之前和你说过吗,你妈味儿很浓啊”接着她又说到“他们两个没事的”安静笃定。
看宫一道并未回答,她问道“你不相信我?”
对方为难“倒也不是”
小桂花旋身,“我可是神婆小桂花”
宫一道哑然失笑,是了,她还是之前的小桂花,一定是自己多想了。
那边江岸已经下到深处,宫一道看不见了。
这时,翻腾的黑雾,盘旋上升,将什么小心妥帖地放在地上。
雾散,是昏迷的封小云。
宫一道奔过去小,用力摇着封小云的胳膊“小云彩?封小云?”他茫然地看着小桂花
“她没事,你看她衣裳都没湿”
宫一道一看果然是这样,“那她怎么回事,还有小云彩上来了,还有江岸呢?”小桂花看着他们身后的黑雾,抿唇不语,反而走向更远的地方。
宫一道的身后,黑雾注入草野,仿佛浇筑似的,筑成人形,黑色的雾丝没入女孩的身体,她身着淡紫色的纱裙,裙摆拂过草叶,宫的眼睛瞪得滚圆,她,她分明就是缩小版的封小云呐,她缓缓的来到小云彩身边,不舍地看着地上的人,分明那么娇娇弱弱的一个小人儿,大大的眼睛里装不下历经生死的沧桑。
她伸出小小的手,抚摸着封小云的脸颊,明明她也才一点儿大,地上的人似乎有感应般,胸腔起伏,咳嗽起来。
小手被烧灼似的收回来,她走到宫一道身后的天坑边上,又不舍的回头,唇瓣轻轻开合。
在封小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女孩化为黑雾消散在天坑。“她在哪?”封小云急切地问道,宫一道指指天坑,“好像去那了”
封小云向下看去,坑底漆黑一片,鸟兽尸体和漂浮的垃圾下,正合适埋葬云守正,只是,哪里还有黑雾的影子。
她大喊“姐姐,姐姐”
一声声的姐姐在坑底回响,最终消於静寂。“怎么能,你怎么这样,我长大了,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封小云对着坑底,手中攥着的长尾草,沁出草汁沾染到她的t恤上,渲染开团团绿痕。
掌心有什么东西,硌得她生疼,摊开手掌,里面躺着一只润泽的砗磲珠。
宫一道在她身后“她看到了”
封小云回头,“你说什么?”
“她看到了,她看到你长大的样子了,她很开心,她说让你…干净地活者”
泪水滚入草皮,如滂沱大雨,“我知道,我就知道,她总是挡在我前面,云朵,云朵,你出来,出来”
宫一道急得挠头,那边小桂花在擡头望天,对了,江岸,江岸呢
坑边冒出个毛绒绒的脑袋,两条猿臂一齐用力,一跃而上。他的头上顶着些花花绿绿的糖纸。宫一道忍不住,“你这是掉下去了?”
江岸冷峻的侧脸上,刮出一道长口子。蓝白大白兔和红色阿尔卑斯在他头上迎风招展,他大踏步地走向草丛中蜷成一堆的团子。
“哭出来就好了,嗯?”
难为那些花绿随着他的步调竟然没掉,封小云伸手摘下来。
“你这是在哪弄的 ”
江岸此刻的脸有些黑,委屈地说道“你姐姐,她怕我待你不好,这是给我点下马威看看,你看我全须全尾的,这是不是通过她的考验了?这次见你娘家人还挺惊心动魄的”
封小云擡眼,眼波莹莹,“那是,她是我的姐姐呢,可厉害了”
“是,见识到了”
一缕雾气顺着草窠蜿蜒,悄悄爬上封小云的脚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