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佛冠(9)
那人语毕,便大踏步离开房间。房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是帝师。
封小云把自己瘫在椅子上,这样的动作在贵女间实在不雅,搁在以往,帝师大人定然是要申饬再三的,然则,他只是蹲下来,带着三分难过两分愧疚擡头看着珈蓝
“珈蓝,他是皇帝,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最后不过断井残垣,如今海内佛教大兴,然则兴衰全系於一人”
从珈蓝的角度,她看帝师浓密长卷的睫毛 ,像是色目美人儿跳旋舞时用的羽扇,如今这小扇子向上扇动,露出底下漆黑明亮的眸子。
珈蓝的心漏跳了一拍。
他的脸色很白,佛若下一秒便要晕倒,大抵无论男女,都对这样的颜色的美人无法抵抗,况且这美人且娇且弱。
只是封小云看到,剩下的五分都是冰面底下的东西,隐藏阴沈而凉薄。面对自己脱口而出的话,她简直想拔掉自己的舌头。
“我省得的”悲怯坚定
国师着人恭谨地托来一只匣子,单看这宝匣上的富贵的玳瑁螺钿,也能知晓,这不是出自他手。
而封小云省得这匣子里的东西可都是珍宝,因而在跨过门槛时,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珈蓝似乎对这东西不感兴趣,没等迈出门槛,她便消失不见。这样能掌握身体的感觉属实不错,因为封小云抱着匣子耷拉着眉眼出门。
帝师并没有送,也是,他是人间的佛子,光风霁月,来门口送她这么个小徒弟,确实跌份儿。
封小云刚踏出帝师府大门,
青年便转身望向她,好像等了千年百年那样久,看他紧紧抱着匣子,他眉头轻挑,转而再看她的眉眼,他的眉毛拧成一团。
他过去直接掀开匣子,里面铺着硕大的东珠,一方鲛纱因他的动作刮了丝,青年直接把鲛纱如抹布般丢了去,封小云看得肉疼,转而想到,“不是你的不是你的,稳住稳住”
男子见她眉眼沈静“可是不喜欢”
封小云很想疯狂摇头,这么些个好东西,不能拥有,看看也让人高兴不是。没等她开口,她听见自己说“贵人,珈蓝小小居士,衣不重彩,食无馔荤”
他贴近她的耳朵“教我海日,我阿爸这么唤我,不喜欢你和其他人一样叫我贵人”
珈蓝退后一步,擡头莹莹的眸子沁出水泽“珈蓝本就与其他人别无二致”
说完,她将宝匣放到他手上。她飞快的钻进马车。
封小云快呕出老血,大姐你是怎么回事,那么大颗东珠,哎呦,刚刚还在自己手上呢。连摸都没捞着摸一下。
马车粼粼,自是听不见有什么敲击石砖的声音。叮当脆响,真真的珠玉之击。
这几日,珈蓝都没有出现,封小云依旧百无聊赖的看花看书看七宝绣花。
一道圣旨突得降到这出逼仄的小院子中,传旨的公公捏着鼻子,好像她们这儿是什么腌臜地儿似的,转而看到珈蓝,又像是哈巴狗儿在摇尾巴。
“咱这就走吧?居士”
陛下还在宫里等着您呐,奴才有幸能听您讲经,一会儿一定要先洗洗耳朵。听前朝的
人说:“这叫洗耳恭听,嘿嘿嘿……”
封小云心道“这么快就要打明牌了?不玩微服私访角色扮演了?这剧情走的有些快的样子,可恨她还没有想起来自己是谁
内监走的不快,像是在特意照顾封小云的步伐。穿过长长的宫中夹道,远处的宫娥遥遥见她们便弯腰福礼
封小云“我不理解,但大感震撼”
直到看清眼前的建筑,封小云深深为自己之前的浅薄痛心疾首,这是一座寺院。在皇宫大内的寺院,山门上书几个大字“珈蓝寺”这用意要不要这么明显。
听闻人送珍宝首饰甚至是宅子但这一出手便送个寺,实在是前所未闻。
领头的内监推开门“请吧,居士”
封小云刚要擡腿,听得一个声音“不要”内监见她动作,再次重覆“请吧,居士 ,这是陛下特意为您兴建的珈蓝寺,您可不要辜负陛下的厚望”
这就是不容拒绝了,封小云看着周遭执戈的甲胄侍卫,到底迈腿进去。
她的耳边一声轻叹。
内监躬身退了去。
这间珈蓝寺只剩下主仆二人。
“娘子,你怎的如此糊涂”七宝看着房中华贵的摆设,急急说道。
封小云轻嗤,这人是把挂羊头,卖狗肉发挥到极致了。
虽然宝殿中供着神佛菩萨,金烛盏,白玉瓶。线香袅袅,禅香阵阵
可后面的庵堂,铺着波斯进宫的繁丽织花地毯,宝瓶中立几枝新放的桃花,软榻,小几无一不精美,一对儿大红引枕横放在软塌上。
架子床上,红绸绿缎,玉枕锦被都是一双双。好个金屋藏娇的绝佳地方。
七宝尤自喋喋,一声高过一声的娘子。嚷得封小云心烦,人呐,何苦难为自己。
封小云转身“出去”
七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杏眼很快絮溢泪水,仔细看,七宝也是个美人儿。但封小云最爱看的美人落泪,此时却没了欣赏的兴致。她挥挥衣袖,不再看七宝。
“娘子,您与国师,您怎么能?”
封小云眯起眼睛,“所以你是说我与国师大人不清白吗?”
有些东西藏着掖着,臭了烂了,还舍不得,还怕人知道。莫不如一起收拾收拾扔了去,干净。
七宝惊慌地解释“娘子,我没有那般意思,只是国师大人对您颇多看重 ,全大都的女弟子,国师对您是不同的”
封小云冷笑,“所以呢?”
她走近七宝,低头看着她圆圆的团髻,伸手摘掉不再鲜妍的木槿。
“所以我就该违背君命,本是罪臣之女,这回便罪加一等,对吗”
七宝摇头“不是的,娘子,不会的,国师大人说会保全阖府上下,定不会让您陷入险境”
封小云不再理会七宝,自靠在引枕上假寐。
这个国师大人,当真是魅力无边啊,珈蓝於他,算什么,师徒?爱人?还是所谓的明妃?无论那种,近日来的种种,只让她觉得,恶心。
真是对不起他的好相貌,乳酪生虫,雪上覆泥,她不会再碰。
只是大都的好相貌,可不单是国师。真正的颜盛色茂之人,是珈蓝啊。封小云翘着镜子中毫无装饰的一张脸,美得摄人心魄。
她抚上自己的脸,嗯,不仅美,还吹弹可破。
海日从她身后走来,封小云下意识要站起来,他抚着她的肩膀重新坐下,两人的脸一同映在镜中,他温热的气息贴在她的耳侧,手上拿了两只红珊瑚耳钏在她小巧的耳垂上比量。
她在抖,不,是珈蓝在抖。
她怕他。
海日不快“你怕我?”
封小云抿唇,“任谁被软禁都不会如意”
海日痴笑“软禁?这是皇宫,全天下女子梦寐以求的地方”
他的嘴角抽动,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封小云暗道“直男癌晚期”
她也只能偷偷说,因为她不能说话了,真是憋屈。而且,她的眼泪扑簌而下,落在瓷玉妆台上,边作朵朵水花。
这镜中的美人儿啊,哭起来真好看。封小云一时觉得,最美的竟然是她自己,一时纠结,这么美,真的想多看几眼,一时又想,老哭个什么玩意儿。
似乎这幅海棠泣露,刺激到了身后的男人。他毫不怜惜地握着珈蓝的一头青丝,迫使她后仰,纤细的脖子下,因为刚哭过绵延的山峦起伏着,海日的眼睛赤红。
“委屈?嗯,很好”
他一把放开珈蓝,珈蓝扶着胸口咳嗽着,她就那么盯着海日,仿佛能盯出个窟窿似的。
这个男人坐在高位上,只是随意的摆手。得令的暗卫立刻鱼贯而出。
不消片刻,几个穿着囚服的人被推搡着进门,其中一个只是略挣几下,便被身后的暗卫一把掼在地上。
封小云坐在上首,她看见跪在地上的人们在瑟瑟发抖,老妇人擡头看着她,满脸皆是祈求,恐惧沿着她脸上纵横的皱纹直延伸到心里去,如蓬草的乱发掩映下,曾经的家主,脊背挺直,然则他的肩膀忍不住在耸动。
海日抱着肩膀好整以暇地观察着珈蓝的脸色,带着拇戒的手掰过她不愿正视的下巴。
“珈蓝,这天下与你都是我的”
好像雪狼在洗刷玩闹尽兴后,对猎物亮出獠牙。
珈蓝慢慢起身,敛裙,屈膝拜下。
海日抚上她乌黑的头发“乖,我只是太爱你了,你看,这珈蓝寺,有四海的善本孤籍,你一定会喜欢的。”
“是”
封小云看见跪着的众人松了一口气。
“珈蓝,我还给你准备了惊喜”他冷眼瞧着七宝,“这个丫头你可用的顺手?”
七宝扑通跪倒“奴婢定尽心尽力,为娘子肝脑涂地”
海日把玩着手里的小刀“我看肝脑涂地倒是算了,只是另她多展笑颜才好”
一日
七宝小心地通着珈蓝的头发,很快盘好了发髻。
海日走进来“来,过来,珈蓝”
内监手上的雕花镶螺钿托盘中,是一只金丝佛冠,一根金丝攥就宝冠上,各色珍宝覆於其上。
“这顶冠,朕令国师诵经七七四十九遍,定能护你安稳无虞”海日把佛冠拿在手上,“唔,金丝也不如你的青丝,又美又香”
他唤道“请国师”
八思恭敬地行礼“拜见陛下”
海日玩味地说“都说送佛送到西,这宝冠既然是由国师开光,那么就请国师用冠上的珍宝为珈蓝装饰”
“是”沈静无波
八思擡手去取琉璃,许是嵌得太紧,许是别的什么,金丝损毁
海日“无妨,不过是个盛珍宝的器物罢了,国师不必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