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宝佛冠(8)
女子虔诚地跪在佛前。高高的罟罟冠上,嵌这一溜宝石。身后的小丫头偷偷抹哭红的眼睛。
“娘子,起身吧,长此以往身子也受不住的”丫鬟要去搀那女子起身。
身后又有一人迈进大殿。
翠绿的对襟袄裙压金线织就,袖口处坠了颗颗饱满的合浦珠,金制罟罟冠上,鸽子蛋大小的珊瑚红若流朱。
刚才跪拜的女子起身对这后进的女子盈盈福礼,“见过郡主”她从郡主身边走过,冷不防被人抓住小臂。
被称做郡主的女子眉目张扬“南人罪臣之女,也敢妄求佛祖保佑吗?”
被拉住的女子不卑不亢“大雄宝殿,王公贵族来得,贩夫走卒进得,怎偏生我来不得 ,佛祖面前,郡主慎言”
君主不依不饶“既然这样,那当着满殿神佛的面,你且保证,你为明妃,只为一心礼佛,绝无对帝师的觊觎之心!”绿裳女子向前逼近一步“你敢保证你绝无私心?”
封小云觉得心里很烦,她真想借一条鞭子狠狠抽这没事找碴的女人一顿,对了,鞭子,她似乎有个朋友总爱耍鞭子。她似乎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但是有什么压制着她内心的想法,虽然她心中另有她想,嘴巴还是不受控制的说出“帝师品行,高山仰止,我尊他敬呀他,愿为我佛,奉於一身”
就好像是在念台词,不说完这一句,剧情就没法走下去。
这话说的不清不重,看似解释 ,实则并没有回答刚刚抛出的问题。封小云很想撇嘴,她不想这么说话,实际情况是,她的唇角弯弯,恰到好处的弧度。
“郡主,告辞”
她只记得她叫封小云,小丫头七宝是她的贴身丫鬟,说她大概是因为父亲获罪,思郁过度,身体亏空的厉害。
上了那车,头更昏沈了,封小云索性靠着车壁打起盹儿来。车上铺着厚厚的皮子,鎏金手炉还有些许的温热。
她到底忘记了什么。
因着马车行走颠簸,封小云真的睡着了,出於惯性,马车刚一停,她就觉出来了,刚想下车,又觉得什么不对,她赶紧抚好鬓角凌乱的发丝,应当是这样的吧。
帝师府中,早有贵女公子提前来聆听讲经。封小云早的不早不晚,正好在中间
她进去的时候,帝师已经结跏跌坐在莲台,往日里高高在上的贵女端坐在小杌凳上,神情专注。
莲台上的男人没有停下,在注意到封小云时,微微颔首,就是这般的动作似乎也让其他的贵女们心生妒意。明明不是来得最晚,偏偏杌凳似长了腿,一只空的都没有。
正在封小云想着要不要转身离开的时候。
帝师开口缓道“珈蓝,这边”,他左手抚过身侧的一只矮凳。
哦,是啊,她叫珈蓝,怎么又叫封小云呢?
帝师的经讲大抵是极好的,不然那么多的年轻公子,丽人贵女怎么都听得如痴如醉。但是封小云不知道确是好不好,她一直在思索,到底是叫珈蓝还是封小云,好像珈蓝是她,封小云也是她。
她在游方术士写的画本子上读过,扬州有个女子被恶鬼夺了舍,一会儿是这个女子自己的魂儿,睡上一觉,又变成那个恶鬼。家人们没办法,只得拜了大师,诵经七七十九天,然则,那恶鬼实在可恶,竟然缠着那女子身躯,怎地也不肯离开,最后女子的父母无法,将她沈塘。
现在封小云则是在想,到底封小云是恶鬼呢,还是珈蓝。无论是谁,这事万不可说出去,她可不想沈塘。
身前被笼在阴影之中,不知何时,被称为帝师的男人站定在她身前。
游离的意识瞬间回笼,封小云这才意识到,屋子已经空了,连小丫头七宝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一屋子的人,怎么走的这般利索。
那个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她不喜欢别人这么盯着,下意识“腾”地站起来
“嘶”
她的头触到男人的下巴,罟罟冠上的宝石甚至划破了他的脖子。
看出她着急的想道歉,男人先开口“无妨”砯崖转石的声音直击内心暗室的阴私。
封小云盯着他暗红色的的僧袍,擡眼看他的伤口。男人生得很白,堪称肤如凝脂。大概她抹上几层粉底也不过如此。
等下,粉底又是什么?
他拿着念珠的手轻轻拢住她的肩头,这是个极浅的拥抱,好似安慰,好似勉励,但是封小云觉得,这满室的檀香都是□□的味道。越过他的肩头,封小云看待门被人从外阖上,那只手的主人是七宝。
这听命於她的小丫头看起来已经习惯两人的亲密,不,这很可怕,他是僧人。可是她心底又有一种对他天然的亲近,那喷薄欲出情愫,她不信他不晓得。
帝师帮她摆正刚才撞歪的罟罟冠“珈蓝,放心吧,你的父亲会没事的。我已经和陛下禀明,你的家人,罪不至死,只是朝廷在量刑上,总是对南人格外严苛些,不过,珈蓝,这四等人法会慢慢改革,你们南人也会受到公正的对待”
封小云不知道要是珈蓝该怎么回答,只得干巴巴地回道“谢谢”
现在她知道了,她定是那夺舍的恶鬼,珈蓝才是原身。
想到这里,她脚步虚浮,在出门的时候险些被门槛绊倒,七宝跟在后来来不及抚她,正撞在进门之人的身上。那人的手很大,稳稳地扶住了她。
封小云先道歉在道谢,匆匆忙忙出了门,留下门前那道挺拔的身影。
一连几日,窗前的木槿花放得正艳,封小云不由得想起帝师府中,盂兰盆中的玉石青莲,此间礼佛盛行,许多人家幡花献佛已是大手笔,何况金盘承雨露的玉莲。
罢了,终究是人家的钱,自己自己罪臣之女管那许多闲事做什么。
封小云现在住的是一处一进的小院子,听七宝说,她家原来也是煊赫人家,在南人里头,是头一份。南人低人一头,能做个小吏都得靠祖上积德,去佛前还愿。何况是这么大个官,怎么大个官,封小云不知道。
她只想,什么四等人法,当真是不可理喻。
木槿花开了又谢,经一夜风雨,窗外浓绿上铺着散红,封小云看了半晌,怪没意思的你。这几日来,看花看书看七宝做针线,真真无趣。
七宝小跑着进了屋子“娘子,帝师府着人召您前去 ”
“召?”
七宝绿顺了气,来的六顺支支吾吾,语焉不详的,但是看他那样,应是个大人物。什么大人物值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帝师大动干戈,哦,是了。那个一人之下的一人啊。
看封小云擡腿便要出门。七宝小声道“娘子不装饰吗?”
她盯着七宝扎着的两只圆团团的髻,光溜溜的,攒上了木槿花你,唔,好看。想想说“这般大的人物传召,想来不是个能等人的,还是速速前去,免得招来灾祸”
七宝后知后觉“娘子说的是”
封小云心道,是什么事呢,小丫头真好骗。那罟罟冠有高又重,实在不舒服。
见她素着头发来了,帝师非但没有埋怨,反而还投来赞许的目光。就搞得封小云很是疑惑。
进门她才注意到还有一个青年负手立在窗前,窗外的杏花开得繁茂,有一只调皮地伸进窗内,淡粉的杏花落到青年的头上。
杏花落人头,这人须得是美人才好,带着三分期待,那青年缓缓转身。倒是生得周正,也仅是周正罢了,一时间,封小云有些失望 。
帝师暗红的僧袍拂过地上淡粉的花瓣,红唇微启“珈蓝,这位公子一心礼佛,你是我坐下得意弟子,今天传你前来,乃是与公子讲经”
封小云冷汗瞬间落湿了衣服,背脊绷得平直。徐徐开口“师傅,莫要折煞我,这位公子辨才高博,我怎堪与之讲经呢”
帝师看着身前的美人面,面不点脂而飞桃花,腰不弯而动杨柳。似是不知如何开口。最终只丢下一句“认真讲经”便出了屋子,颇有落荒而逃的味道。
青年兀自落了主座,自上而下的打量起这个帝师府中的美人,佛前的明妃。
男人玩味的目光像烧红了的烙铁,封小云如芒在背。她就是这般的人,被逼迫的急了,反而生出一腔孤勇来,索性寻了两溜宽大的椅子,随意坐了一张椅。
青年玄色缀暗金绣线的靴子踩在脚踏上,封小云只想做个缩头鹌鹑 ,装作看不见。
但是她毕竟不是鹌鹑,缩着头就行,头顶男人的声音传来,别看他生得一般,声音暗沈,莫名地让人心安。
他讲了一段佛经:“譬如二牛。一黑一白。共一轭鞅缚系……非黑牛系白牛。亦非白牛系黑牛。然於中间。若轭若系鞅者。是彼系缚。”
封小云於佛经一窍不通,因他的音色,听得分外仔细 ,只是落於她的耳蜗,也不过是白牛黑牛,系在一起罢了。
“珈蓝居士,这段《杂阿含经》如何解呢”
封小云自知没有什么辨经之才,想想说“黑牛白牛 ,与我无关”
男子拊掌大笑,果是帝师座下首徒,他走下主位,站立在瞪小云身侧,“不过,奉於佛陀真是你心中所想吗?”
一瞬间,封小云担心他是不是怀疑自己就是那夺舍的恶鬼,撩起眼谬,落进他的,满是对猎物追逐的志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