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江南梅雨季，一场冷雨冲散了暑气。
雾蒙蒙的天气，路上来往行人不多。一辆自行车急促地骑过，毫不留情地轧上面前的水洼。
路旁四角棚顶搭成的简易摊位里，一个女生安静地坐在那，看自行车的车軲辘激起水花一片，水花在半空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今甜双手托腮，兴味索然地移开了视线。
“这破天气，哪会有人经过这？”
说话的是个短发女生，她烦躁地胡乱揉自己的头发，耐心像是耗到了极致似得丢开手中的传单，一屁股坐在今甜身边。
“社长他跑得倒是快，自己陪女朋友去看球赛了。”
“因为没必要杵在这儿，”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生把手机举到短发女生和今甜面前，“社里公众号的报名链接已经在各系群组转发，线上报名比赛人数不少。”
白晃晃的屏幕界面上，后台数据不停跳动。
男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补上最后一刀：“梁丹晴，我说了今年没必要搞线下宣传。”
“邱闻！”短发女生蹬了他一眼，“社里投票表决的事，你少马后炮！”
“我说的是事实。”
“邱闻你……”
随着劈里啪啦的雨声，今甜在旁边习惯性地戴上耳机。
全民电竞时代，大学生是参与其中的主力军。
三年前，大学城的五所高校联合举办大学城高校电竞联赛。赛事一年一度，五所高校轮流主办，今甜所在的元大电竞社是今年这场赛事的主办方。
“线下宣传是线上的基础，老祖宗都是这么起家的！”梁丹晴就差把自己财经系那些市场营销理论背给邱闻听了，“学校那么多人，总有互联网信息普及的漏网之鱼！”
邱闻慢条斯理地再次把手机举到她面前：“大数据时代，数据说话。”
梁丹晴：“……”
在他们俩的争吵声中，今甜的目光落在雨幕里移动的一顶黑伞上。
路景灰蒙，这顶黑伞在寥寥几顶花伞中格外抓人眼球。
撑伞的人似乎有所感应，伞檐擡起，那人望了这处一眼，正好与她四目相对。那男人眯眼，只一瞬间，他调转了方向迈着长腿向她走来。
互联网的漏网之鱼来了。
那人走近，一只手伸到今甜面前抽走一张传单。
今甜擡眼，来人戴了口罩，口罩服贴地勾勒出他高挺的鼻骨。他额间的碎发因为被雨丝沾湿凌乱地搭着。碎发下面一双狐狸眼眼尾上扬，眼角有一颗极小的美人痣。
……不知怎的，她脑子里蓦地想起昨晚吴畏的话：
“他很帅，帅到我觉得多看他一眼都是我亵渎了他。”
那人垂眼扫过上面的说明，拿出手机扫了扫传单上的二维码。
“除了上面写的，还有什么参赛要求？”
今甜想了想：“初赛线上，覆赛线下。一个人不能同时报两个参赛项目，报名登记游戏id后不能更改，改id视为弃权。”
那人等了几秒，似乎意识到她已经说完了，他挑眉：
“没了？”
今甜从这眼神里清楚地读出了’你们的赛事规则这么随意’的意味。
大学城高校联赛本来就是学生自行组织的娱乐赛，娱乐为主，重在参与。前两年的时候没有奖金，含金量最高的就是那张在大学城印刷店彩印的荣誉奖状，所以当初五所学校负责人定赛事规则时并没有设置过多规定。今年虽然多了些大学城的商户来当赛事的赞助商，但是奖金额度不高，他们也就延续了以前的流程规则。
今甜：“没...”
嘟——
一声长喇叭打断了她。
路边一辆黑色桑塔纳摇下车窗，车里驾驶座的男人探头朝这边招手：“上车。”
一旁争执的两人不知何时停了下来，直到撑黑伞的男人上了那辆车，黑色桑塔纳开得没影了。
梁丹晴才开口：“坐在驾驶座那个好像是卫学长？”
邱闻：“嗯。”
“开车的卫学长好帅。”
邱闻点头：“打游戏更帅。”
梁丹晴口中的卫学长全名叫卫肖萧，是元大第一届电竞社社长，他在大学城开的破晓网吧是今年大学城高校联赛的赞助商之一。
卫肖萧在三年前是国内aox电子竞技俱乐部pubg游戏分部的选手。
他当选手的时间很晚，二十二岁才去训练。他当选手的时间也很短，只有一年。
但这一年，他备受瞩目。
因为他是被godwish选中的队友。
“godwish诶，你没听过他的名字？”彼时梁丹晴和邱闻齐齐看向今甜。
今甜接触游戏很晚，上了大学才玩。
她听过godwish的名字，外界对godwish的评价很多：枪神，pubg的无冕之王，人形挂*…
甚至有人说，他和他的游戏id一样，他是被神眷顾的人。
16岁顶着天梯路人王的名号进入职业队，作为新人在那年全国大赛上一穿七拿下职业选手个人击杀榜第一，一战成名。
17岁在所有赛事里稳定占据个人击杀榜第一，被评估为那年电竞商业价值最高的选手。
18岁带队拿下国内pubg领域大小赛事所有冠军，剑指全球邀请赛，那一年被粉丝们戏称为‘godwish‘年。
至今mc电竞论坛上点击量最高的视频仍是他16岁那年一穿七的比赛视频。七发子弹，一枪一人，枪枪爆头。
但今甜真正开始接触这游戏时，godwish已经退役了。
“不是退役，是消失。”邱闻扶了扶他的金丝眼镜。
三年前，godwish带领自己的队伍在一年内拿下了国内所有的pubg赛事冠军，他们即将剑指全球邀请赛时，godwish消失了。
他所在的aox俱乐部后来曾出面透露godwish因身体原因退役，被粉丝一句’让本人出来回应’怼了回去。
这三年godwish没有以任何形式出现在公众面前，不论是他的游戏账号还是他的公共社交账号都没再被使用过，他像是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也是godwish消失后，粉丝们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除了godwish这个id，他从来没有在大众面前留下过更多的个人信息。
“队长消失，队伍又在全球邀请赛一轮游。后来，卫学长就退役了。”
梁丹晴恹恹地整理完最后一张传单，将那些东西统统塞到一声不响的邱闻怀里。
梁丹晴喜欢卫肖萧，邱闻崇拜godwish，这两个人现在一个退役，一个几乎和退役没什么区别的完全消失。
这处地方不大的空间气氛微妙地低落了一瞬，又被一声手机提示音打破。
今甜拿过手机，屏幕亮起：
【吴畏：救救我！】
.
车子开出元大，卫肖萧单手打方向盘，看了眼身旁正拿着手机认真打字的人，他打趣道：“哟，行啊，这么快连人微信都要来了？”
那人掀了掀眼皮，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小姑娘漂亮是漂亮，但你也得矜持着点，别跟饿虎扑食似得，丢份儿。”
那人没理他，依旧在看手机。
十字路口红绿灯，红灯亮起。
卫肖萧随手丢了个手边最近的东西过去：
“哎，和你说话呢。”
“嘶”
硬物划过皮肤，那人倦懒地擡眼，一双漆黑的眸子看向万肖萧。
卫肖萧方才将那盒东西丢出去那瞬间就后悔了，盒子小小方正四角锋利，磕到人脖颈上划了一小道轻浅的红痕。
卫肖萧陪笑：“得亏没伤到这张脸。”
应泽捡起那盒东西，两根手指翻转，小方盒轻巧地翻了个圈，露出上面的字样。他嫌弃地将那盒东西丢了回去，身子重新靠回椅背，开口还是那副懒懒的模样：
“你车上带这玩意？”
卫肖萧倒也没不好意思，笑了笑：“我26的人了，正常需求。”
应泽没回话，重新拿起手机。
一张问卷式的报名表，问题极其简单明了：比赛项目，游戏id，联系方式……
“还和人聊着呢？”
卫肖萧探过身子瞧，看清上面的内容楞了。
“高校联赛？”他皱了皱眉头，不赞同道，“老大，为了把妹不至於做到这一步吧。”
“……”
应泽懒得理他，收起了手机：“你那网吧还有多久到？”
“到了。”卫肖萧指前边。
应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淅淅沥沥的雨里，不远处竖跨三层楼高的霓虹招牌大得晃眼，霓虹招牌上挂着两个艺术字：破晓。
“破晓。”
天色渐暗，霓虹的彩色灯光倒映在应泽脸上，晦昧不清。
卫肖萧咧嘴笑：“怎么样，名不错吧？”
霓虹刺眼，应泽不适应地闭眼再睁开。他慢悠悠地，在卫肖萧满怀期待的目光里开口，语气散漫：“嗯，够土。”
卫肖萧：“......”
.
天色黑沈，小区里老旧的路灯忽明忽暗。
刚下过雨的地面湿漉，积了一滩又一滩水洼，这点晦暗的光亮照在水洼上，倒映出匆匆走过的路人影子。
吴畏下午微信发得没头没脑，今甜回了个电话过去才知道是她忘了份重要文件在家里。吴畏的公司离大学城很远，今甜送东西过去一来一回天就黑了。
今甜直播的固定时间在晚上，平时她五点开播，今天眼见过了七点还没播，莱姐一个电话问了过来。
“有点事晚了，”今甜单手翻包找单元楼门钥匙，“现在在楼下，马上到家。”
电话里莱姐唠叨不断，她站在单元门前打电话翻找钥匙，也没注意到自己身后来了人。
直到一只手从她身侧擦过，钥匙碰到铁门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她被吓得心头一跳，低呼了声。
电话里莱姐也被她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
“没事，我到家了。”
今甜挂了电话，意识到她挡在这里这人不方便开门，她后知后觉地退到一边。
等待开门的时间里她悄悄擡头，这人个子高，肩宽头小，身材比例极好。这幢楼的住户多是学生，大家作息时间差不多，每天擡头不见低头见。她印象里，这幢楼里没见过他这样的住户。
黑魆魆的夜色里，不远处路灯那点仅有的光亮被他挡在了身后。今甜站在这片背光阴影里，看不清他的长相。
忽然，外道有一辆私家车经过。
车灯晃晃，照亮了他半张侧脸，也照亮了他眼角那颗极小的美人痣。
这片老居民楼竣工於上个世纪末这个世纪初，迎着2000年第一道曙光落成。楼高六层，清一色全是步行楼梯。
今甜落后那男人几节台阶，安静的楼道里，他们的脚步声出奇一致。
每到一层，声控灯就应声亮起。
微黄的灯光照亮短窄的楼道，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影子一前一后，缓缓交叠。
一层楼两家住户，今甜住在五楼。
当初她搬进来时没少因为爬楼梯累，但此刻她在五楼楼梯口站定不动，不是因为累了。
她的视线越过身前的男人，望向了站在她邻居家门口的人—— 一头大波浪长发的美女。
美女略微异样的目光从她身上划过，而后落在了那男人身上，她的声音如沐春风：
“应泽。”
吴畏没戏了，今甜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