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祝贺猛地睁大眼睛擡头。
她的表情就是答案。
她的确在愧疚。
祝贺不想承认,死鸭子嘴硬道:“没有。”
说完把脸撇向一边。
周琢圻这次过来就是想解决问题的,他早就做好了祝贺嘴硬的心理准备。
走廊上陆陆续续有其他同事回到房间。
周琢圻估摸着站在房间门口僵持并不是一个持久之计。
他回旋道:“先一起去吃午饭吧。”
祝贺不想和他一起去,她果断地选择逃避。
周琢圻看出了她的想法,拉住她的手腕,轻轻一带,祝贺便踏出了房门。
强扭的瓜甜不甜也要尝尝才知道。
放任祝贺由着她的性子来,估计这几天他都不会安心。
祝贺生怕周琢圻利用他的身高优势,长胳膊长腿的直接把门关上,立马服软,“好好好。”
“我去,你等一下我拿房卡。”
嘴上是服软了,脸上倒没有。
嘴嘟得高高的,眼神里还带着一丝不服气。
转身的时候马尾也如鞭子一般在空中划出一道开口向下的弧线,像是哭脸上的嘴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我不服气!
从出门到餐厅再到吃饭,周琢圻偶尔会和祝贺扯一些有的没的事情,但张口只字不提“你是不是很愧疚”这个话题。
他不说,祝贺也不急,主打的就是一个装傻。
周琢圻老早就吃饱了,一直耐心地坐着等祝贺细嚼慢咽地吃完。
等她拿起纸巾擦完嘴,周琢圻语气温和地说道:“吃完了?吃完了我们来聊聊吧。”
祝贺心里想到,您人还怪好嘞,等到我吃完饭才说。
她现在一身反骨,有种被看透了的不安全感,只能靠这种叛逆的情绪安抚心中的不安。
周琢圻看了一眼她的反应。她完全不和他对视,头低着,手指摆弄着手机,没有刷手机,但反覆点亮屏幕。
她很焦虑,周琢圻下了判断。
“那我先说了。”
“首先,是你的态度。”
“从我被你的水杯泼了开水以后你就一直闷闷不乐,然后有意无意的回避我,后来连带着赵袁让你都不理睬了。”
周琢圻说完停顿了一下。
祝贺缓缓擡起头,反正已经被猜中了,还不如破罐子破摔,“你都说完好了。”
“好,那我继续。”周琢圻继续陈述。
“其次,是这件事情。我本身还不是很确定你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生闷气,但你情绪都写在脸上了,我想不知道也难。”
她捋了捋耳畔的头发,明显有些不好意思。脸颊红扑扑的,想要着急开口,但周琢圻不给她这个机会。
他就像个强盗一样,把祝贺的手绑住,在嘴上贴上胶带。
祝贺则像是粘板上的鱼,只能任人宰割。
他把祝贺内心的想法剖解出来,血淋淋得放在她面前,她这会儿或多或少会有些难堪。
周琢圻充分考虑到让祝贺完完全全解开这个心结,千万不能着急,得先缓解一下气氛。
“你是不是想辩解——诶——我就不给你这个机会。”语气贱贱的。
嘴上是这么说,实则他是给祝贺的双手解了绑,让她自己撕开嘴上的胶带。
“你太过分了。”
祝贺恼怒中还带着一丝委屈,哪有这样的。
周琢圻看她放松下来,摘去了强盗的面具,露出了真实的面孔,慢条斯理地讲道:“这件事情你没有错,真的,谁都没有错。我相信你如果能预测到结果是这个样子的话可能一口水都不会喝,直到把自己渴死。”
“我不会有想要怪你的想法,即使今天是腿烫出泡了,是整条小腿都被烫了,我都不会怪你。相反我还要感谢你,谢谢你第一时间就带我去卫生间冲水降温,缓解了我很大一部分疼痛。”
“所以你不用愧疚丶不用道歉,你需要做的只是接受我的道谢,这就够了。”
祝贺坐在位置上强忍着泪水,视线一片模糊,但她擡不起头,她觉得有一只大手狠狠地按住了她的脖子,她用力反抗,但无济於事。
当她的水泼到周琢圻腿上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看到了十一岁的自己。
比自己小一岁的堂弟祝郝被叔叔送到她家来玩儿,吃完午饭爸爸妈妈都去上班了只留他们两个人在家。
爸爸临走前还交代小祝贺要照顾好弟弟。
小祝贺察觉到那天爸爸很开心,因为爸爸出门的时候摸了摸她的头发。
她大概猜的到原因。
因为弟弟很调皮,老是惹叔叔婶婶生气,所以叔叔婶婶才把弟弟送到她家来,她还记得吃饭的时候叔叔和爸爸说他要是也生个像祝贺一样乖巧的女儿就好了。
听到那句话的爸爸精气神儿都不经意间提高了好多,也难得贴心的帮小祝贺夹她够不到的菜。
可是意外总在不经意间发生。
祝贺在自己的房间专注地写作业,突然听到外面有什么东西碎掉的声音,接着传来祝郝嚎啕大哭的哭声。
她心里一紧,连忙冲出房间。
客厅的电视还播放广告,祝郝站在茶几旁,脚边是破碎的开水瓶渣子,水渍在地上还冒着热气。
小祝贺也被这样的场面吓到了。
祝郝的脚穿着袜子,看不到皮肤,但拖鞋和袜子都是湿的。
小祝贺第一次遇见这样的事情,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怎么处理,但她知道这种时候要马上去看医生。
她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背上祝郝,连鞋都来不及换穿着拖鞋就往医院跑。
一边跑,一边安慰弟弟马上就到医院了,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
大冬天的,明明应该是寒风刺骨,可是她却一点都不冷,脚上只穿着薄薄的袜子,却像是刚才那开水也泼到了她脚上一般滚烫。
好在家附近就有个医院,她背着祝郝跑了十来分钟气喘吁吁地冲进急诊。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涌出。
一滴接一滴的。
医院的坐班护士看到这么小的孩子急匆匆的,赶忙跑到她身前询问情况,她连忙和护士姐姐说自己的弟弟被开水烫伤了。
护士帮她挂了号,从她背上接过小男孩,抱着去了诊室。
医生帮着给祝郝处理伤口,祝贺则找护士姐姐借了电话给爸爸妈妈打电话。
好在祝郝的袜子穿的厚,加上又有棉拖鞋的遮挡,只有一点点地方被烫着了,嚎啕大哭更多的是被吓到了。
祝凯赶来的时候,祝郝的伤口已经处理好,他们两个乖乖坐在医院的长凳上等着。
祝郝的手还握着祝贺的手,他刚才怕疼,医生帮忙敷药的时候想牵姐姐的手缓解一下但被祝贺躲开了。
直到他找准时机丶出其不意,两只手扒拉住祝贺的手,紧紧拽着不放,才发现原来姐姐不让他牵是因为姐姐的手很冰,比冬天公交车的不锈钢扶手还冰。
这样比起来,祝郝觉得好像上药也没那么疼了,姐姐冰块般的手更让他打颤。
但他没有放开,一直握着帮祝贺捂手,直到大伯来了。
祝凯看到祝郝脚上缠着的纱布,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是让你照顾好弟弟的吗?你就是这样照顾的吗?把他照顾进医院吗!”
祝凯全然不管这里是医院,小声说话的规定抛之脑后,上来就是对祝贺一顿骂。
祝郝被大伯生气的样子吓到了,他不知道大伯为什么要这么大声骂姐姐,明明把瓶摔碎的人是他,不是姐姐。
他从座椅上跳下来,拦在小祝贺身前。
虽然被大伯发脾气的样子吓得发怵,但还是鼓起勇气,用最大的声音说道:“大伯你别骂姐姐了。是我自己不小心倒水把瓶摔碎了,才烫伤的。”
他力图在气势上盖过大伯,帮姐姐讨回公道,“医生说了,被烫伤的很轻,按时涂药就好,不会留疤的!”
“你不要再骂姐姐了!”
他喊得喘不上气来,他觉得姐姐很委屈,他只是想帮姐姐和大伯说清楚事情的前因后果。
祝伟急匆匆赶到医院,向医生咨询了一下祝郝的伤,的确不是啥大问题,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
他扯着他哥让他别对祝贺发脾气,但越是这样,祝凯越觉得丢脸。
觉得是祝贺没有照顾好祝郝。
后来,祝郝被爸爸带着回家了。
他往医院外面走的时候姐姐还笑着和她挥手说拜拜,但湿润的眼眶和清秀的脸上鲜红的巴掌印一直深深的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祝贺关於烫伤的急救知识也是在那个时候学到的。
高铁上的这场意外让她再次陷入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噩梦中。
那天晚上她一夜未眠,脑海中不停回放爸爸扇她脸的画面。
是她做错了吗?她觉得不是的。
是她做错了吗?弟弟也说了不是的。
是她做错了吗?叔叔婶婶晚上还打来电话安慰她说弟弟真的伤的不严重,吃完晚饭还活蹦乱跳和小夥伴一起玩。
可是......
爸爸骂了她丶打了她,还发了好大的脾气。
那就是自己做错了吧。
是她害弟弟受伤的。
但这次有人对她说。
不是她的错。
那个人还要感谢她。
她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
她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留下,像瀑布般爆发。
周琢圻吓傻了,他没想到自己被烫伤这件事让祝贺这么难受,早知道就应该在高铁上说清楚的。
害得她一直压抑自己的情绪。
他走到祝贺身边,递给她纸巾,轻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祝贺哭了好一会,才把眼泪止住。
她和十一岁的自己和解了。
她当时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补救这件事的酿成的结果,这就够了。
真的真的没必要把爸爸说的话当成魔咒,一直禁锢着自己。
那么,接下来,该解开把周琢圻烫伤的心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