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神古村(八)
夜色下,身体状态处於异变为纸扎人过程中的村民们的狂热令人毛骨悚然,而唯一正常的村长,只是挥了挥手中的菜刀,便让他们平静下来。
“对,我们必须找到新娘。”他声音低沈地道,“白天来的那四个人,是专门来破坏仪式的!而其中一个人和新娘——”
凶厉的眼神向两人所在的地方扫去,男人扬臂一指,掷地有声。
“就在那里!”
村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即使是静止不动的树丛也不影响他们相信村长,露出如狼似虎的狰狞神色,并毫不犹豫地向着那里围去。
徐笑英和阮和生对视一眼,确认彼此达成了共识。
徐笑英低声而快速地询问:“跑去哪?”
阮和生伸手去拿她抱着的铁锹:“交给我吧!”
“???”徐笑英猝不及防地看着他夺过铁锹,像没了缰的野马冲向村民们。
她自觉自己在面对困难时算主动性强的那一类人,而现在,她看着野马的背影,只觉得对方所具备的自保意识,令人叹服——
不管是人还是非人,只要有威胁丶表露恶意,都会被视为敌人,即使彼此差异悬殊。
当然,她并不是轻视阮和生的能力。
对方解决穿着喜服的纸扎人表露出的能力毫无疑问是大佬,但几十个异变的村民逼近,确实在视觉上极富冲击力和能力上的不确定性。
不过现在——
在视觉上富有冲击性的,变成了拿着铁锹旋转跳跃的阮和生,和被打飞出去丶闭着眼360度托马斯回旋的纸扎村民们。
大概就像农民看挖掘机在田地里轰轰烈烈挥洒尾气翻耕,作为目击者,徐笑英目瞪口呆,下意识地举起手想要鼓掌。
好美妙丶好精彩的一幕!
另一个目击者村长气急败坏,但从村民们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他也清楚地知道,铁锹对这个外地人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武器,就是拿个马桶搋子对方都能把所有人丢进茅坑。
还有一些村民落在后面,并且有畏缩之意,村长急得直冒汗,眼角扫过农家乐小楼四层忽然亮起的灯光和其后的人影,急中生智大喊道:
“听我的!去找其他的外地人!用他们交换新娘!”
徐笑英想鼓掌的两只手交叠,捂住了嘴,把翻涌的脏话堵在喉咙边。
狡猾的犯罪分子!
但阮和生一路横冲直撞,听到村长的话却一点迟疑都没有,脚下踩过蔡老太太的孙子之一,蹬地高跃,在眨眼间就将铁锹对准村长的脑门一铲子劈下!
铁锹的尖锐一面闪着寒光,毫无疑问能劈开血肉,村长面露惊恐,这个劳作日久丶却也不掩老态的精壮男人,下一秒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扭身闪躲,往边上猛地一滚,躲开了铁锹的劈砍。
“嚓!”
金属与石块摩擦的声音令人牙酸,落空的铁锹锹面三分之二都埋入土中,足以想见其砸下时力道之大。
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丶达到一定距离后才停下的村长看见这一幕,心有馀悸地下意识摸摸脑门,恼怒不已。
他在竹村里深受敬仰,从未陷於这种狼狈的情景,区区一个外地人,怎么敢对他下狠手!
“啧。”见他躲过,外地来的年轻人咂舌,可惜的神色几乎毫不掩饰,挑衅意味十足,“你是泥鳅吗?”
村长一顿,心头火起,恼怒中夹杂着杀意的火焰越烧越烈,从胸膛内部烧红了他的脸和眼睛。
“婊.子养的贱.狗!”脏话脱口而出,他从地上爬起来,呵斥村民们,“快去!”
深陷土中的铁锹被阮和生轻而易举地拔出,牵扯到抚养者的脏话过於大众,但其中的侮辱意味无法不令他恼火。
在徐笑英惊悚的目光下,灰眼睛的年轻人不再将尖锐的横端对准村长,但挥出去的那一下却比之前更快丶更稳地打在了村长腰部,使其横飞出去,在地上滚了比之前躲避时的更多圈。
菜刀“当啷”一下脱手而出,想要去往农家乐小楼的村民们惊得呆住了,看阮和生的眼神就像在看比他们的模样更可怕的怪物。
蔡老太太是最害怕的那个,她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确实能做到这么狠,心惊胆战地承担了村长的工作:“其他人!把其他人控制住,他不敢对我们做什么!”
这么喊着,她连被打倒的孙子都顾不上,一马当先地用纸扎人化的身体朝小楼跑去。
村民们反应过来,移动的速度更快了,混乱也由此产生,有的村民倒在地上被踩了好几脚,有的村民发生冲突,互相拖后腿……充满了愚昧且恶毒的气氛。
阮和生没有追上去,他都没看那边几眼,自顾自地继续追着村长打。
村长一个壮年男人,在地上翻滚的像一个足球,时不时发出一声闷哼。
徐笑英连忙走出树丛,小跑过去劝说:“好了好了,大哥,别打死人了,吃亏的是你自己啊!”
“而且还有好多事都不清楚,问完再打!”她补充道。
趴在地上,鼻青脸肿浑身都疼的村长咬牙切齿:我谢谢你啊!
阮和生踩着他的后腰,面上并无愤怒的冷冽神情,阳光地笑道:“放心,在这种地方,就算死了,也可以说是被诡异吃掉了!”
很难不怀疑他是认真这样觉得的,徐笑英默了默,道:“确实……不过你说出来,就是不会吧?”
“他或许真的会有这样的结局哦。”没有正面承认,阮和生挪开脚,把铁锹还给了徐笑英,“今夜的发展超出意料,感觉一点都不像鬼故事了。”
是啊是啊……你一出来,就成玄幻动作大戏了。
切实受到了惊吓的徐笑英心情覆杂,抱着铁锹识趣地没有表达自己的意见。
“那边丶不管吗?”她有些担忧地问道。
“没问题。”阮和生自信地回答,“就是庄铮和温苑都能把这些村民干掉!不过真干掉可能得去吃牢饭了……大概得占据小楼才能商量接下来的调查方向。”
纸扎村民们嗷嗷叫着冲向农家乐小楼,看见院门口斜靠着一名黑衣青年。
眉眼艳丽的青年对他们歪头一笑,黑雾蔓延,把他们全部吞没。
每一寸血肉都在灼烧般的痛苦让村民们想要放声痛哭,他们异化成纸扎人,相应的感官也不似活人——从未有这样真切的疼痛出现!
怎么可能?!
随后他们惊悚地感知到,让自己像正常人类一样行动的“力量”,正在消退,他们正在彻底向普通的纸扎人转化!
而就算他们发现了这一点,也无法使用声带发声了。
一堆纸扎人聚众停在院门口是很壮观的景象,另一边的人都能看见。
“你看。”阮和生很为自己的朋友自豪,“伊戚干的!厉害吧!”
徐笑英合上下巴:“难怪……”
不只是普通罪犯,连灵异现象都能一同面对,这种合得来的朋友,没有谁不想要吧!
村长也看见了那边的景象,他挣扎着翻过身,心中怒骂一群废物,但又知道自己再不主动说点什么,一切都没有转圜的馀地。
“我们也不想违法的!”他一边抽着冷气一边叫道,“从两年前开始,我们村的人身上就陆陆续续地发生了变化!晚上会慢慢地变成纸扎人,白天却一切正常——是神给了我们指引!”
“而那些变化,都是赔钱货的原因!她想让我们所有人都去死!”
阮和生踢了他一脚,踢到了肋骨。
“村长叔叔,”他语气天真地问,“你说的赔钱货,是裴婶吗?这个外号真有特色!不过为什么会有这个外号?”
痛到抽搐的村长咬得牙根都要碎了。
“因为她是我哥从人贩子手里救下的……”他喘着气道,“花钱才救下的女大学生撞坏了脑子,变成哑巴,说要报恩才留下,结果却是不下蛋的母鸡!”
徐笑英厌恶地皱起眉,也踢了他一脚。
村长猛地擡头,怨怼地瞪她。
徐笑英脾气上来了,用铁锹咣咣敲他的屁股:“看什么看!再看我戳你菊花!”
村长喘着气,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他急不择言地骂人:“当初就该也把你毒哑!不然我儿子早就给我留下孙子了!”
情绪激动的人会很容易翻出真实的想法吐露,但他的话却并不像恶毒的诅咒。
“哇哦?”阮和生挑起眉毛,“你好像不是在这次就看中了徐姐做儿媳妇,怎么,以前认识?”他有些好奇地看了女生一眼。
徐笑英也听出来了这话的不对劲,困惑地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她费力地开始回忆自己是否见过竹村和村长,想了又想,发生在十几年前的丶促使她习武丶锻炼力量的一场噩梦般浮现在脑海中。
那确实是噩梦:负面情绪混杂丶详细经历却模糊不清。
在徐笑英十二岁的时候,她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拐卖了。十三岁时,她回到了家里,却无法说清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心理医生认为是所受刺激过大,为了保护自己,大脑自动屏蔽了那段可怕的日子。
徐笑英不记得,却不希望再遇见那样的事。她的父母也支持她培养足够保护自己的力量。
而现在,随着村长的提示,黯淡无光的记忆也缓缓浮现在脑海,每一幕都让她重温当初年少时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绝望。
女生回忆起什么的痛苦神色变化明显,阮和生也不好意思笑了,小心翼翼地问她:“真的见过?”
“……对。”徐笑英嘴唇颤抖,额角冷汗涔涔,“十三岁时,我被拐卖到这里,做林兴耕的童养媳。一年后,裴婶偷偷放走了我。”
“养不熟的贱人!”看着她面露痛苦,村长倍感畅快地道,“明明是兴耕的嫂子,被大哥揍得快死了,也不肯说你离开的方向!”
“嘚瑟什么。”阮和生踩住他的手背,不快地道,“好啊,还真是人贩子。”
忽然想起遗忘的惨痛经历,徐笑英大脑一片混乱,动作比想法快上一步,流着泪猛踹村长。
阮和生等她踹了好几下,反过来劝说:“老子揍了,小的也得留精力去应付,冷静点,还有事要问呢。”
村长连哼唧的力气都没了。
但没人同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