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神古村(九)
黑夜中的村庄一片寂静,如同死地,偶尔吹过的晚风也给人阴森的寒意。
宋项西和庄铮人手两个黑纸灯笼,艰难地将注意力从院前的纸扎村民们身上移开,僵硬而死板丶视觉上充满死物冰冷质感的东西由人类转化而来,比商场里的模特更可怕。
他们绕过这些纸扎村民,走近伊戚。
“走。”伊戚快乐地道,对被他定住的村民们馀光都没给一点,“阮和生那边的事好像更有趣。”
“其他人应该不会有事吧?”
比起惊叹青年的能力,宋项西更关心徐笑英的那九个公司同事,作为被混淆认知的倒霉蛋团队来说,现在就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了。
“放心,几个普通人,对诡异来说只是添头。”伊戚接过庄铮手上的两盏黑纸灯笼,迫不及待地带头迈开步子,“阮和生放了种子,能够保证他们的安全。”
两人有点茫然,温苑倒是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在诡异眼中,每个活人所在的房间都有着另一道气息,微弱却又顽固,她猜是什么激发性的保护机制。
伊戚显然自觉已经解释了,并不管两人是否理解,把他们远远地甩下去一大截,离阮和生还有一段路时就按捺不住地打起招呼,并一路小跑:
“阮和生!”
听到声音,原本正在和徐笑英商量怎么对待村长的阮和生回望过去,几乎是毫无停顿的,露出了一个和对方脸上没什么程度差异的灿烂笑容。
“伊戚!”他轻快地道,“快来,这里可是有大发现!”
徐笑英丶落在后面的庄铮丶温苑和宋项西,看着两个人就很沈默,不想说话。
这边:严重怀疑阮和生是想跑过去迎接的。
那边:和我们一起就这么不耐烦吗?
两边的人瞅着两个高高兴兴的年轻小夥,就像看见了两个相遇在沙滩上的狗狗好朋友,嗯,是幻觉也不是幻觉。
现在是一点恐怖片的气氛都没有了。
几人聚在一起,围着奄奄一息的村长打量,并简单交换了分散之后的情况。
交换完后,村长又遭到了一轮唾弃,但几人很快发了愁。
“祠堂内外的东西丶裴婶和鬼新郎林兴耕……还是个有人口贩卖的村子。”宋项西头疼地总结道,“这地方真是人杰地灵。我们接下来从哪里入手?”
按理说作为一村之主的村长都被他们逮住了,完全可以逼问出想要的信息,但一是这老家夥认定他们不敢真的杀人,松口但没完全松口,只说他们举行冥婚是为了救村里所有人;二是这地方有问题的元素缠在一起,看上去还有什么关键东西没浮出水面……一时间竟然有点棘手。
当然,是看上去。
阮和生拿着自己之前挑的黑纸灯笼,闻言道:“徐姐被选中成为新娘,或许那个联系她公司的熟人都有问题,但这应该不是竹村第一次干这种勾当。”
徐笑英神色郁郁。
想起自己曾被拐卖到竹村丶身份是村长小儿子林兴耕的童养媳后,自己和同事被奖励到这里度假,也成了细思极恐的事情,不然没道理这么巧。
“无人机第一次传回去的画面,祠堂门口不是站着一个好看的嫁衣新娘吗?”他提醒其他人,“现在回忆的话,她的样子不像尸体,更像村民变成的丶那种鲜活却僵硬的纸扎人。她应该不是躲雨。”
地上的村长面朝土地,脸颊的肉变形,此刻的呼吸忽然放缓。
“说不定诅咒这个村子的就是对方,那个你们叫裴婶的哑巴明明就是人,怎么有这种能力?”伊戚低头看他一眼,朝阮和生挑挑眉,语带笑意地配合着说出几乎顺理成章的推测,“不是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吗?”
庄铮也加入进来,把自己的猜测讲出来:“确实,能进祠堂的只有本村人,那里面躲着的或许就是村长说的<神>。”
村长的呼吸在这句话说出时彻底控制不住起伏,他似乎想要强行忍住却失败了,发出一声类似热锅倒油的闷响。
在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的瞬间,这个看似奄奄一息的中年男人忽然暴起,猛地抓住缝隙钻出去,在逃跑之前,目标却是之前脱手而出后没有人管的菜刀。
不,与其说那是菜刀,屠夫切骨削皮专用的屠宰刀——仅仅只是看着,都有寒光闪烁。
阮和生若有所思地盯着拿了屠宰刀的村长,眉头微微皱起。
纸扎村民们是按照正常步骤出来演哭丧戏的,但拿着屠宰刀出来的村长应该在他和徐笑英离开倒影后就得到了通知——屠宰刀对他来说,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
屠宰刀丶红色或黑色的灯笼丶请柬丶纸扎人……这是这个村子里,非人的几类元素。
但那把刀看上去真的只是一把普通的丶洗得很干净的刀。
村长拿住刀后,好似得到了力量,鼻青脸肿也掩不了打入强心剂般的容光焕发,他怨毒地盯着阮和生,顺带怒视定住纸扎村民们的伊戚:“你们把一切都弄砸了!愤怒的神会降下惩罚!你们所有人都得死!”
他很后悔,白天的时候,这两个混账就表露出来他们的威胁性了,就该早点把他们干掉的!
面对村长的怨怼之语,阮和生的反应是:心有灵犀地和旁边的伊戚击了个掌。
“不好意思,你不是第一个这么对我们说的。”他们愉快地宣布,“不过别着急,你不用排队!”
对两人的“丰富经历”一无所知的村长误以为是在嘲讽,只有庄铮忍不住颤抖地捂住了额头——他听过杀人魔这样说,也听过卢云珺这样说,这样的事件里,阮和生与伊戚的贡献不容小觑。
因为前面对他们有意见的人和诡异,都已经被踢出局外,想对付他们当然不用排队了!
徐笑英和宋项西只觉得两人在拉仇恨一事上颇有默契。
“你们这群冒犯者……!”村长气得胸膛起伏,太阳穴鼓起,看上去能打晕一头牛,“神会保护我们的!啊啊啊啊——”
他挥着屠宰刀,疯狂地冲了上来。
徐笑英下意识想递铁锹,而阮和生一动不动,只是勾勾空着的那只手的食指。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来,温苑环顾四周,发现徐笑英和宋项西都没有听见,只有庄铮因为感官日渐灵敏,察觉到了什么。
有什么东西在地下顶开泥土,生根发芽,就像初春的河水解冻丶冰层慢慢碎裂消融,在春水汩汩流出的那一刻,“噗”地一声,新芽冒出地面,并迅速绽开,交缠如编织覆杂的笼。
赤红的藤蔓在脉络中流淌着生机勃勃的翠绿,后者的色彩稀疏且隐晦,却让藤蔓不再在第一眼充满血腥气,反而像极了一件如同线条狂乱的画作的艺术品,但看上去依然不像大自然演化的新品种。
当它缠上村长丶把他倒吊起来时,在他眼中比山路中蹿出的毒蛇还要令人恐惧。
他抓着屠宰刀,傻掉了。
而藤蔓轻轻触及刀面,曾经将其铺盖丶洗刷的浓郁血腥的残留在此刻於阮和生的大脑中格外清晰,甚至有画面闪过。
在吸收了草木巨人的能量后,血藤不但颜色有了些许改变,甚至还有了比灰雾更简单的探索丶记录的功能——只要碰了沾过血的凶器,一定概率下可以窥见过去的破碎画面。
这把屠宰刀,曾经剥下过数不清的人皮,夺走无数女性的生命。
阮和生脸色难看起来。
这个村子曾经以纸扎为业,茂密的竹林给了他们丰厚的原材料作为竹篾来制造骨架,基本的纸扎作品毫无问题。
但在牵扯到冥婚一事上时,这个村子的人绽放出了精彩的想法。
——竹篾为骨,人皮为纸,这样的纸新娘,不更配他们的亲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