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神古村(十二)
仅仅第一个照面,连句话都没说,纸新娘就被伊戚堵住了嘴,心里噎得慌。
“可我想见的是我的朋友。”伊戚才不管它的反应,他环顾四周,不易察觉地吞咽一下,转而蹙起眉,有些不高兴地对纸新娘道,“他人呢?你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吧?”
这么说着,他一脸警惕地擡手挡住自己,后退两步,好像终於意识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诡异。
纸新娘顺理成章地接话:“不……”
“我可满意这张脸了,不会让出来的!”
纸新娘楞了一下,气不打一处来:“……你有病吧!?”
戏别太多,没说要你的脸!
“想见朋友,可以。”本就没有的耐心,在此刻更是无法维持,纸新娘没好气地说道,“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它眯起眼,神色冰冷而死寂,视情况作出将对方是否撕碎的选择——战斗的意愿,它从来不缺。
所有挡在它向竹村覆仇的路上的人,都不能放过。
演戏被轻轻揭过,伊戚故作可惜地放下手,道:“为什么只针对我?明明阮和生展示的能力更有意思不是吗?”
毫不掩饰,他自觉地将阮和生提到与自己同等的区域,把温苑这个诡异也给归类到了“起不了作用”的人类那边。
看出来这一点的纸新娘嘴角一抽。
嚣张也冷淡过头了!这种本质混在那群人里,果然是因为那个灰眼睛的年轻人吧!
“你的异常很明显。”纸新娘对他人的人际关系毫无关注度,直接回答道,“他显然更关注同类,你不一样。”
不到关键时刻只会在边上看好戏,其他人跟着一起走,完全没有发现。
但裴婶和它都看得很清楚。
“问题在这里吗。”伊戚叹了口气,与此相反,神情一点都没有被指出来的懊恼和遗憾,“这也没办法,虽然现在的人类社会很有意思,但我可没兴趣真的融入进去。”
那一点意思都没有。
阮和生在人类中如鱼得水,是因为他乐意并好奇这个种族的一切;但伊戚可不愿意为此学习和思考,调整自己的思维模式和手段。
所以他演起戏来其实格外不走心,其他人能被骗过去了一是先入为主,二是时候不到,没人想到能这样。
他轻轻巧巧说出来问题很大的语句,无端让听众怀疑自己要是惊讶是不是过於大惊小怪了。
纸新娘不由得再次确认:它果然不懂如今的世道了。
“你是诡异……?”它嘴唇翕动几下,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个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容貌过於惊艳的男人,“怎么可能?”
诡异可以察觉同类的身份,即使它在竹村里诞生后被困许久,在大约一年半前见到“林兴耕”后,也知道了一些诡异中的“常识”。
例如它其实算中级诡异,有智慧,无法离开竹村和直接对村民下手,是因为它还不具备展开诡域的力量——能够将来历不明的“林兴耕”堵在祠堂里,则是因为它占据了一条通往这个空间的道路。
这个死寂的丶毫无生机的空间,出乎意料地能促进诡异成长,现实似乎天然地限制诡异,不提能力,即使姿态再接近人类,也会令人感到怪异。
所以诡异怎么可能用这种干干净净丶正常到无法怀疑的样子,出现在人类社会里?!
“为什么不能?”有着人类皮囊的青年无所谓地摊摊手,并不为它的质疑感到不快,“我和你们可不同。”
他再一次转动脑袋,目光扫过这片荒芜的土地。
光源不知从何来,暗色的天空隐隐透出些许赤红,从视觉上比起脚下无边的土地更像沈寂的深潭,暗流涌动,布满令人不安的气息。
伊戚眼里闪过兴味。
他能感觉到,自苏醒以来就存在的饥饿感,在这里得到了安抚。
这是真实存在的地方,任何诡异都能在此处行走,展开的诡域也能维持长久,作为一处“住宅”。
现实的倒影吗?
搞不好是真的。
他目视远方的地平线,擡手按住心脏部位,嘴角翘起的弧度更灿烂了。
那边有个东西,对他有极其强烈的吸引力。
为他的话感到困惑的纸新娘视线跟着他飘过去,脸色微微变了。
在得知伊戚并非人类后,它并没有为对方是同类而松些许的气。
毕竟要不是对方暗示,纸新娘是真的没认出来他是诡异。
那一瞬的心情,是近乎本能的畏惧。
人类的恐怖片里,角色会因为近在咫尺的夥伴皮下钻出狰狞的异形而惊声尖叫,也会在得知每天打交道的路人是杀人如麻的变态而心有馀悸……
无论是不是同类,只要对自己有威胁——这样的可能性的危险面目忽然展现,即使是诡异也会为此心惊胆战。
伊戚对自己造成的心理阴影是一点都不带关心的,在注意纸新娘的神态变化后,笑眯眯地侧头询问道:“说起来你好像能主动拉人进来?对这里有什么了解?”
“这里很大。”这毕竟不是什么可以隐藏的秘密,纸新娘爽快地道,希望对方能够转移兴趣,不为自己的计划添麻烦,“我曾试过选择一个方向走下去,但被无边无际蔓延的黑雾堵住了。”
它说到这里,忽然一顿,迟疑而惊悚地盯住黑衣青年。
这家夥使用的,不也是黑雾吗?!
使用黑雾的非人类回视它,笑容里看不出任何异常,好像它的怀疑一点道理都没有。
纸新娘识趣地继续说下去:“……那边的黑雾,让我不敢接触,就算是「林兴耕」也只在刚来时触碰过一次,之后就躲在了祠堂里。它受伤了。”
“原来如此,这里果然很有意思啊。”伊戚一本正经地捏住下巴,思忖道,“林兴耕又是怎么回事?才死两年,你都不能吃掉,真弱。”
忽然遭到鄙视的纸新娘努力平心静气,半晌,无果,克制地吼道:“那家夥又不是真正的林兴耕!不知道从哪来的诡异,想从这里离开,才上赶着对抗帮那群蛆虫!”
纸新娘是在大约三年前醒来的,醒在墓园。
一个暴风雨的夜晚,半夜开灯的裴婶看见它在那些埋了纸新娘的墓前飘荡,为它举了一把伞,将它带进木屋。
在林兴耕死后,它的活动范围变大了。
林兴耕体弱多病,被村长宠得没边,在他十六岁害死第一个女孩时,裴婶就拿出了过去下给村长大哥的药,放进了厨房的盐罐里,让他一天天的更加虚弱下去。
但他仍然弄死了三个女孩,并且想要她们全都成为自己的纸新娘。
村长在他死后,因为死掉的人皮不好处理,只能弄了四个小型的纸新娘放进他的棺材里,这让纸新娘作为诡异的力量增加了。
於是它在裴婶的配合下,给所有人都下了诅咒,即使是年幼的孩子也没有放过。
裴婶从村长大哥那里学来的纸扎术,能将过去那些纸新娘的骨头制成更易保存的灯笼,她不肯教给其他人,但村民们也不怀疑她能在灯笼上做手脚——於是买了骨架,自己糊上红纸,在逢年过节时挂到屋檐下。
纸新娘在那些骨头上做了手脚,只要是点过蜡烛的灯笼,照过光的人都会慢慢地变为纸扎人。
被拐卖来的无辜女性都被买了的人家藏在地下室,整日见不到天光,更不要提竹村里盛行的纸扎灯笼,因此完全不受影响。
本来裴婶和它都很有耐心地等着所有村民一个一个地变成纸扎人,在绝望中死去,这样的话,就算外面那些和竹村牵扯再深的人和组织,都不能再做什么了。
但林兴耕忽然“醒”了。
他联系上发现不对的村长,说出纸新娘的存在,并告诉他和村民,想要活下去,必须自己也造出一个能对抗纸新娘的诡异。
他提出来的黑纸灯笼,不使用骨头,而是那些埋下尸骨的竹林来制造竹篾编造。
在他的棺木进入祠堂前,纸新娘差点就把整个棺材连着骨头都撕碎了。
可惜,“林兴耕”同样进入了另一个空间,在祠堂中闭门不出,一日又一日地消磨纸新娘的耐心。
“他对那群蛆虫可不带善意。”说到这里,纸新娘轻蔑地评价道,“村长都知道他不是自己的儿子了,但因为他能减缓异变,心甘情愿地带着所有人一起尊他为「神」。”
“这个「神」要是出来,会把他们全部变成傀儡。”它肯定地说,“它试过与我合作。”
但它和裴婶都不想。
那不算惩罚。
“林兴耕”要通过竹村的人接触社会,她们不关心对方到底有什么主意,但竹村的人活着就是错误。
必须凄惨的死去,才算报覆!
“原来早就混进来了……”
伊戚不对它和裴婶的覆仇作出评价,无视的态度甚至算得上尊重,他若有所思地低语,神色微微有了变化。
早就想过的可能性成真了。
搞半天,这世界漏得比筛子还夸张,诡异世界不会是看它好欺负才靠过来的吧?
作为将这个世界视为“游乐场”的诡异,伊戚多少有点不满。
他转了转眼珠,评估般地看了纸新娘一会。
“你很不错。”他夸奖道,不管对方露出的迷惑和夹杂警惕的表情,“我有点事想让你做,在你覆仇成功后,要不要听听我的想法呢?”
纸新娘的心情难以言喻:“……”
在讶异之前,它更多的是无语。
“你不是说,不会让朋友一个人面对卑劣的家夥吗?”
信誓旦旦又十分笃定地这么说了啊!现在却突然说这种话——
话说,它竟然也被拉着走了!好蠢啊自己!
“我的心正牵挂着他。”伊戚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装模作样道,“我与我的朋友同在,阿门。”
纸新娘:“……”
好——好虚假的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