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结论
最后打破沈默的依然是纸新娘。
“真挚的情感总是令人动容，对吧？”它敏锐地意识到伊戚已经动摇了，如是说，“真不知道你之前在想什么。”
无法理解自身诞生的感情，却还本能地为自己被朋友重视而快乐，作为黑雾化身这样的存在，是一件堪称荒谬的事。
但作为旁观者，它却情不自禁地想要微笑。
“或许。”伊戚不置可否，只是依然笑着。
“接下来要怎么做？”跳过两人之间的关系，纸新娘转而关心起面对诡异世界应做的事，“阴世状况丶还有你们在那边到底如何？”
它本该在刚才回去，但伊戚和阮和生的突然回归表明事态有变。
“非常顺利。”伊戚想了想说道，“【梦魇】是诡异世界入侵的源头，但它没有智慧，只凭本能行动……我和阮和生一起困住了它。”
庄铮几人竖着耳朵一边听一边记。
他们想趁这个机会获得情报，伊戚也想在这里把能透露出的消息透露出去。
“诡异世界不会再影响到阳世。”
他早就和阮和生一起组织好措辞，此刻说出都不带思考，看上去就游刃有馀胸有成竹，就算没有前因后果的话都无法让人怀疑。
“你们人类只用专心应付诡异覆苏就行了，这些我可懒得管。”
“等阴世吞噬了诡异世界，与阳世之间的规则就能建立了。”他懒洋洋地说，看似不在意，却下意识地看了眼仍处於昏迷的阮和生，“不要太着急，诡异世界的入侵虽然在一开始针对的是阳世，但与阴世融合才是它的最终目标。”
所以如【万木之母】那样的外来诡异，才会想着阴阳颠倒。
不就是打着将阳世化为炼狱，促成与阴世的协同，为将来占据拥有独立规则的地盘来与【梦魇】抗衡的主意吗？
他本来也没多少感情流露，说的话也是阮和生尊重生命才想关注的问题，说完就自觉任务结束，准备带着本体离开，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但其他人的眼神却忽然奇怪了起来。
特别是纸新娘。
看起来比迷惑他和阮和生到底是什么关系一样还要无法看透，覆杂又微妙，不知道是意外还是感慨。
伊戚：“？”
纸新娘知道阮和生作为【门】的真实身份，想些什么他不意外，但庄铮他们为什么这样？
“伊戚……”庄铮欲言又止，“这些话阮和生让你说的吧？”
伊戚在扮演人类的时候就不算热心肠的家夥，虽然总是和阮和生一起行动且救助他人，但谁都能看出来那只是因为阮和生在而已。
在他不是人的身份暴露出来后，一些行事就展露得更加彻底了。
现在这些话，一点都不像他能说出来的啊！而且说话的时候还去看阮和生……
完全无法忽视这一点，所以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好了。
“……”伊戚沈默了一下，一点被揭穿的窘迫都没有，坦然地笑起来，“对啊，没办法，因为阮和生觉得总得让你们知道，我只能受累转告一声了，现在还不用专门找人。”
他太坦荡了，弄得大家都有点无奈。
但伊戚又觉得不行了。
没道理只能从他的口中来展示深厚的友情，被怀疑可怎么办？互cue才是关系性的基础，就算是这种情况下也是。
“但由我说，你们好像都不太相信。”他直白地指出庄铮几人的想法，咳嗽声此起彼伏，他们视线都移开了。
完全没反驳。
伊戚一点都不在意。
要不是作为本体的阮和生拥有感情，他是很难作为设定独特的另一半意识老老实实地演戏的。
在与阮和生发现诡异世界和【梦魇】的真相后，他就一心想着以后去更多世界游历，而不是拘泥於阴世中黑雾化身这个身份。
反正阮和生也在期待和他一起去见抚养者，希望一切早点结束又有什么不对？
“既然这样，就让阮和生自己和你们说吧。”他百无聊赖地说，伸手拍拍年轻人的后背，“喂，阮和生，你醒了吧。”
虽然是这种语气，但动作还算小心。
“……醒是醒了，但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下吗？”年轻人略带无奈的声音响起，在众人的视线中，他擡起头，灰色的眼瞳中像有雾气弥漫，看上去疲惫又心累，“所以丶发生了什么？”
“和你商量好的话我全部说了。”伊戚理直气壮，“但他们不信。”
阮和生抚了下额头。
“……我就知道。”他嘀咕，撑着伊戚站直了，和庄铮他们打招呼，“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最近还好吗？”
“还行，就是有点累。”庄铮上上下下地打量他，“阮和生，你在诡异世界遇见了什么？”
伊戚说的只是大概的信息，他们想要分析也没有可入手的方向，只能猜测唯一留在那边的【梦魇】或许并不好对付——没见那三个【禁忌】都逮住了，伊戚和阮和生却是亲自去了诡异世界吗？
“我看见了诡异世界的真相。”阮和生有些尴尬地道，“但那是被知道丶就会影响规则的真相……不能随便说出来。”
“就像我和他一样，不存在的个体在人类的记忆中毫无异常。”伊戚在旁边笑眯眯地插话，“很容易就能理解吧？”
回忆起得知两人都是“不真实存在之人”时的那种毛骨悚然和荒谬的心有馀悸感，庄铮和温苑都一楞，沈行好奇打量阮和生的神情顿住了。
徐笑英小心地来回看了看，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蚌壳。她是不是不小心得知了一些和世界息息相关的事？但从双方的态度看，感觉自己只是灵异故事里的路人甲诶。
“是这样吗？”庄铮谨慎地点点头，心想这就没办法了，但是……
“能保持联系么？”他问，“无论如何，我们都希望对阴世和诡异世界的事有所了解，确保不会造成阳世混乱。”
“不行。”伊戚果断地说，“阮和生不能再和阳世产生联系了，不然他会放弃我。”
迎接众人微妙的视线，他非常有理由。
“谁都不能越过我让阮和生失去一切。反正我会找办法让他不能离开的。”
只有纸新娘因为知道真相，才能理解伊戚为何会说出这般霸道又幼稚的言论。
但其他人就算不知道【门】的存在，也被他这种“我就是很重视我的人类朋友”的态度震惊到了。
“对不起，庄铮。”阮和生拍拍伊戚的肩膀，阻止他再说出更多过分的话，转向庄铮时神情略带歉意，“我们约定好了。我帮助他促进阴世与诡异世界融合，在那之后，他会帮我在阳世与阴世间竖立门扉。”
“从此之后——”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但诡异不能随意於阳世行动。”
“这是一件好事，对吧？”
确实是好事。
庄铮和温苑都有点欲言又止。
事到如今，他们再不猜出来阮和生并非单纯能力强大的觉醒者就太蠢了。
任何诡异都无法抗拒的伊戚，曾说阮和生是他最大的敌人。他是阴世中的最强诡异，能轻易打败外来的【禁忌】；那么与他能够抗衡的阮和生，怎么可能是单纯的觉醒者？
他们或许生来就是敌人，只有一方能够存活。
但诡异世界入侵了，在不知道彼此身份的情况下，他们成为了朋友，造就了他们这些旁观者都很难理解的关系性。
即使打着敌人的旗号，伊戚也不止一次选择了阮和生；包括不想他的真实身份揭露。
“你们……”沈行作为接触他们最少的人，不是怀疑就是好奇，好几次都觉得不能随便相信这两个没有真正过去的家夥，此刻觉得自己果然疯了。
他竟然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伊戚这个诡异一点人味都没有，却为了与阮和生的友情而选择退让；阮和生也是，为了帮助阳世，心甘情愿地和伊戚合作。
——不知道为人类解决了多大的麻烦！
“辛苦你们了。”他一本正经地道。
伊戚眨眨眼，毫不客气地接受了。
只有阮和生心情有一点点的愧疚。
毕竟他在拯救世界之馀，想的更多的是为自己的自由。
抚养者让他知道不同世界的存在，也培养了他看向更广阔地方的视野，他作为这个世界的【门】，却并不愿意留在这里。
“所以你们随意！”伊戚一把揽住他的肩膀，眉飞色舞的样子完全就是因为阮和生承认了约定，让其他人都有点没眼看，“那就拜拜了~现在你也不需要在阳世里休息了，我们走，纸新娘，跟上来。”
纸新娘无语地叹气，和徐笑英告了别。
“以后注意安全。”它温声说，“别想裴雁了。”
徐笑英看着那张脸，眼眶微红地应下来。
通向阴世的通道再一次展开，诡异和人都进去了，黑雾也随之消散。
“出来了！看起来没问题！”
在庄铮几人的身影出现在街道上时，路边餐馆里一直紧张关注着的人们发出欢呼。
“太好了！”
“所以那些黑雾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谁知道，反正他们看上去都好好的。”
庄铮和沈行低声交谈几句，确定了接下来的行程。
带徐笑英去办公室检测是否觉醒了能力，然后是将从伊戚与阮和生口中得知的信息整理汇报……或许一直在担心异常天象只是前奏丶更过分的还在蠢蠢欲动的那些人能稍微轻松一点了。
温苑望着通道消失的地方出神。
阴世与阳世会竖起门户，但有仇报仇吗……要是一开始就有这样的规则，或许她都不需要因为契约留在庄铮身边了。
也算一件好事。
“温苑？”庄铮喊她。
“走吧。”她回过神，应了下来。
阴世如今已是大变样。
天空是彻底的血红，那些块状或流水状的阴影，则像堆积的云层，视觉效果上如同精神癫狂的画家在灵感驱使下的晦涩画作，注视良久便会头晕目眩。
而地面，也发生了变化。
原本被伊戚驱使着覆盖阴世每一寸的黑雾再次回归原本的状态，其深处依然有潮水涌动。
绿意在大地上蔓延，鲜活到怪诞的翠绿色彩与血红的天空交相辉映，其中更有小动物外表的低级诡异活动。
而在这片绿意的右边，是漂浮着雾气的水体，哗啦啦的水声里，雾中礁石的身影若隐若现；在水面之下，有庞大的阴影畅游其中。
但黄沙在更广阔的另一边飞舞。
被留在这里的【万木之母】和【风暴之主】都很沮丧还有不安。
诡异世界与阴世的融合怎么又加剧了？！
之前明明还只是显示在天空上，现在这些黄沙都作为真实存在出现了，伊戚和阮和生在那边不会失败了吧？
皮球小孩和红西装都不能理解它们的焦虑，虽然不允许对人类下手，但去抓外来诡异时要是遇见犯罪者，它们也还是能吃到足够饱腹的恐惧的。
更何况阴世本就是他们诡异的归处，那些低级诡异在这里都不需要去狩猎了。
“谁在担心狩猎的问题啊。”【万木之母】闲得无聊，为了打发时间，和皮球小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融合加剧，你们不知道【梦魇】有多可怕。”
“你重覆好几次了。”红西装在旁边提醒，顺带看了眼被伊戚放出来改造环境后一直都很沈默的【风暴之主】所在，“真的很可怕？比伊戚还可怕？”
“你们也问了好几次。”【万木之母】抱怨，它不想看血红的天空，也不想看伤眼睛的黄沙，想着都到了这种时候，只有自己怀抱恐惧也太可怜了，便决定浅浅地说几句。
关於它们为何会如此畏惧另一个【禁忌】这件事。
“【梦魇】不管是本质还是能力，都非常荒谬。祂也和你们不一样。”
它说起这件事连语气都压抑了，一旁无所事事盯着诡异干活的花书仪都忍不住看过来。
“在一开始，我们并没有意识到【梦魇】的存在，只是在诡异世界里争夺地盘，或者是互相交流。但我们渐渐发现……
有些诡异，和我们不一样。它们更像你们，就算没有理智，也是从怨气中诞生，更具备人类的外形。
在调查过后，我们发现了【梦魇】的存在。祂没有理智，却给予诡异美梦从而控制它们，好像收集诡异就是祂的天性，如同不知疲倦的机械。我们失去了绝大部分的力量，只能远离祂所在的区域。
而后来，我们又发现祂的力量在扩张，整个诡异世界都已经是祂的囊中之物，并且渴望活物产生的恐惧丶而盯上了你们这个世界。”
“所以为了对抗祂，你们也盯上了这里？”皮球小孩有点不高兴，“真是好操作，你们这么怕它，真的觉得自己能对抗得了吗？”
“所以我们想阴阳颠倒，在阳世里收集足够多的力量，再另作打算。”【万木之母】说得很直接，“谁知道你们这个世界还能有和规则有关的存在啊。”
无论是阮和生还是伊戚，都不允许它们在阳世阴世里造作。
技不如人也只能认栽，现在它们可不得老老实实地改造环境了？
“你之前怎么不说？”红西装也绷不住了，看不惯它这种态度，“有点欠揍了，真的。”
遮遮掩掩，就算被打败也挺老实的，结果伊戚不问，你还真就把自己知道的全憋住了啊！
“说了不就挨揍吗？”【万木之母】振振有词，“我觉得伊戚亲自去了诡异世界，肯定会吃亏，但他也会发现真相的！还用我说吗？”
几个诡异都很无语。
“哼，我确实发现了。”有人哼笑着，语气调侃地插入它们的对话之中，“你们在这还挺悠闲的啊。”
几个诡异齐刷刷地扭头看向声源处，像一朵朵向日葵。
黑衣青年眉眼带笑，双手插兜地站在那里，在他旁边，灰眼睛的年轻人正一脸新奇地盯着他们，纸新娘无声地叹气。
看上去听了有一会了。
【万木之母】：“……”
“你知道的并不是真相。”阮和生摊了摊手，高兴地和几个诡异问好，“你们看上去状态不错。”
“欢迎回来啊哈哈哈……”【万木之母】干巴巴地说道，“看来你们在那边收获颇多，关系也有了新进展。不是敌人了，对吧？”
它想转移话题。
大家都看出来了。
在现场得到第一手情报的纸新娘现在没兴趣再听一遍，毫不犹豫地打消了话题转移的可能性。
“他们确实有新进展，但果然诡异世界的真相更重要。”它转向两人，“需要我们做什么吗？”
“在此之前，你们得知道诡异世界的真相。”伊戚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两把马扎，一个给阮和生一个给自己，坐了下来。
“希望你们在听完后，能够理解我的选择。就算不能，也必须听我的话，知道吗？”
他语气起初还算友好，最后的霸道却完全掩饰不了。
“反正是很重要的事情。”阮和生补充，“不过你们也做不了什么。”
大家嘴角抽搐，老老实实地点头，并听两人讲起在诡异世界中发生的事。
“【梦魇】并不是真正的诡异。”伊戚开口就是一个炸.弹，惊得刚听【万木之母】说起的几个诡异表情都变了。
它们去瞅【万木之母】和之前用沈默附和的【风暴之主】。
不是，你们知道的真的是真相吗？被不是诡异的家夥逼得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