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小丧尸身上很凉,比之前抱着的每一次都凉。
闻青与的眼神渐渐暗淡,短短几秒时间里,意识和情感仿佛被吞噬了般。
他低声道:“你们,没有认真对待。”
“什么?”同行的人疑惑地看向闻青与。
闻青与莫名躁郁,抿着嘴身体紧绷,情绪随时面临爆发,手无意识地用力攥住丧柠的衣服。
“不会再给你们。”
话落,他带着丧柠用腕带的能力传送回了别墅。
丧柠身上的衣服破了很多,隐约能看见燃烧过的痕迹,伤痕累累的仿若经历过厮杀与肆虐,光是看着就感到无边压抑与窒息。
她安静地歪靠在闻青与怀里,像是层层分裂剥落,逐渐走向雕零的花。
不见鲜花盛开绽放时的美景,却见飘零散落时的凄凉。
闻青与有些受不了丧柠这满身脏污的样子,比第一次见她时还要更甚。
“喵……”
猫咪在丧柠不在家的日子,终於有出猫房透气的机会了,它正迈着轻盈的步伐巡视领地,听到动静过来看看。
结果,它一擡头,就看见应该示猫猫为主的仆人,又带回了那个奇怪的东西。
这意味着什么?
它又要被关在猫房里了?
猫咪在不远处冲闻青与呲了呲牙,爪子威胁地轻抓地板。
闻青与扫了它一眼,一如既往的无视,略过猫咪抱着丧柠去了浴室。
猫咪:“……”
人类,你丫的是怎么忍住从伺候我开始,到现在一次都不摸的?
戒过x吗?
浴室内。
闻青与将水温调高,把花洒对准丧柠,冲洗着她身上的血污,能看出来,血都是别人的。
少女赤着双脚,那双最喜欢的鲨鱼拖鞋不知弄到哪去了,皮肤异常白皙,连血管都没有。
一眼看去,犹如洁白的美玉,给人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险些喘不过来气。
闻青与蓦地想起一种“人养玉”的说法。
经过长期的佩戴,让玉石变得更加温润,有光泽。
有一瞬间,心里似划过电流,不知名微妙的感觉如湖泊涟漪,一圈一圈在心中荡开。
丧柠身上的衣服不能穿了,要是叫家政阿姨帮忙换衣服,会被发现异常。
闻青与闭了闭眼,垂下头时,耳朵泛起不自然的红。
他擡手摸了摸脖颈侧面的位置,那里被丧柠亲过,也受过伤,外表来看什么都没有,却像是烙印在灵魂深处,时不时就会疼一下。
好半晌,闻青与才缓过神来,黑瞳中那些空洞冷漠减少了许多,多了一些迷惘懵懂的光芒。
他像是用了很久的时间才下定决心,指尖轻触在丧柠领口处,低声道:
“我会,负责。”
丧柠存在感强烈,锋芒毕露,性格也有些扭曲,却意外的能够让闻青与感到平和与安心。
疼也没关系。
只要她在就行。
闻青与像之前一样,把丧柠的脑袋全蒙起来,变成鲨鱼头,小腿倒是露在了外面瘦削苍白。
他动作极轻,把手伸进丧柠的袖子里,摸到那个腕带,解了下来。
确定她会“睡”得舒服以后,便没再去吵她。
闻青与直挺挺仰躺在床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他擡起左手,手腕上同样佩戴着一个腕带。
和丧柠外形夸张的腕带不同,这个显得有些普通,黑色的,不到一指宽,像是条黑蛇缠绕在手腕上。
少女抓着他的手说“我们在一起吧!”仿佛就在刚才。
闻青与忽地低语道:“同意,属自愿行为。”
比起告白,更像是无奈的呢喃,还带着一丝固执的认真。
没有人比闻青与更了解自己,他清楚的知道,他是有多么的难以融入世界,被其他人所排斥着。
“丧柠……”
闻青与唤她。
丧柠没理他。
闻青与放下手,偏过头看她,被鲨鱼睡衣裹得严严实实只有腿在外面的小丧尸一动不动。
不是说,丧尸有让人类同化的能力吗?
事实上,闻青与确实见过有“同化”能力的怪物,他小的时候在一家名为ctl的机构待过。
要知道,孤独症谱系障碍的患者,培育情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在那里,闻青与见过比自己还要严重的病人,还有实验体怪物。
据说是在怪物身上有看到对人类有益的希望。随着实验的进行,有不少人报名参加。
很奇怪,明明是这样堪称不可理喻的实验,却有家长争着抢着要将孩子送过来。
或许是连怪物存在这种不可能的物种,都存在了,真的能治好也说不定。
大家都抱着这样的想法。
他们之所以被称为星星的孩子,不就是因为意识情感与世界脱轨,太过遥远无法触及吗?
怪物,同样是遥远的生物,却被人类触及到了。
很不真实,却确确实实出现在眼前。有人对怪物感兴趣,也有人兴趣依旧狭隘,哪怕怪物近在咫尺,都不看一眼。
闻青与原先是后者。
后续的实验他没有参与,似乎出了人命,被迫停止了。
人类总是自以为是世界的主宰,对於未知的生物,第一反应是想要弄清楚,它是什么,它有什么作用,然后编辑入册。
闻青与听沈斯年说过实验体的事,那些人,居然想让人类和怪物产生联系。
通过怪物来让人类拥有不曾有的东西。
一开始反应是好的,后面就开始出现排斥行为,不匹配,人类身体羸弱,经不起折腾。
闻青与不清楚丧柠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怪物,能力只知道她会瞬移,力气很大。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捏起丧柠的食指,将指尖抵在自己脖颈上。
如果丧尸能让人类变成同类。
那就请你,把我也变成怪物吧。
丧柠不是丧尸,甚至连“存在”都是飘忽不定的,意识轻得仿佛随时会消散。
那些杂七杂八被粘黏在一起的情感,拧巴打成无数个死结,像是被弄乱的毛线球,怎么也理不顺。
她死不掉,只是想放空意识,让自己稍微不那么累。
太多的情感压过来,让她有点累。
不知过了多久,丧柠一懵,感觉身体好似连接了什么,有哪里酥酥麻麻的。
她就像是个插排,平时摆在那里一动不动,一旦通上电,体内就是电流在运转,直到刚才,电流似乎开始乱动了。
那些负面的厌世情绪顺着电流,传递出去,不再一股脑儿挤在一起。
每流出去一些,身体就轻松一分,情感没有消失,而是开始慢慢被牵引,仿佛有个程序员,在认真处理着bug,调整混乱的代码,一点一点慢慢修改着。
一不小心就会崩盘,可若是把代码敲好了,程序就能运作了。
“嘶。”
闻青与疼得禁不住吸了口凉气,丧柠无意识散发的戾气和恶意,让他感觉有种刺痛感,偏偏身上又没有受伤。
除了恶意以外,还混杂着一些其他什么东西,引起一阵可怕的战栗。
有什么看不见摸不到的东西,在虚无缥缈的世界中,建立了连接点,硬生生把不同的世界交汇在一起。
若是放在修仙小说里,他这个情况,可以理解为“感官互通”,“神魂交融”。
闻青与无法去感受那是怎样的感觉,激荡的情绪,似要彻底泯灭他的意识,碾碎他的灵魂。
有很长的时间,他想不起来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要做什么。
唯一的感觉就是,他与一个人共享了情感,替对方承受了那些破碎的情绪。
没关系的,反正他不理解情感,就不会受伤。
无论是负面的还是正面的,对於闻青与来说,都不会那么纠结,他只在意自己感兴趣的事物。
要不怎么会说,他们这样的病人,生活在遥远的世界。
大多数患者,终其一生都不会找到相通其他世界的方法。
但闻青与很幸运的,拥有了。
哪怕一不小心就会被那些力量冲垮消散,依旧倍感珍惜。
丧柠醒过来时还有点晕,眼前漆黑一片,她在脸上摸索了一番,找到拉链。
“滋啦。”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有些刺眼的光亮,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终於确定,自己能分辨出天亮和天黑了。
自己睡了多久?
按照丧柠的寿命来看,只要蓝星不爆//炸,她就能一直活下去。
她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馀光看到了侧躺在旁边的闻青与。
他呼吸有些急促,脸色苍白,明明卧室温度正好,他却好似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水浸湿了头发。
“闻青与?”
来不及想自己为什么会在闻青与这里,丧柠急躁地拉扯推晃他的身体,试图让他清醒。
闻青与却像是个听话的玩偶,软绵绵地由她拉拽。
丧柠仔细听了听,发现他还有心跳和呼吸,才松了口气。
经过位面管理局那些事,她似乎明白了死亡和一些其他的情绪。
丧柠左右看了看,拿起枕边的手机按亮屏幕,给萧亦拨了电话。
那天,她差点被堆积的情绪淹没,只能暂且处於一个类似於屏蔽所有的状态,也不知道萧亦后来怎么样了。
安竹那把木仓,可是在他胸口处打了个洞出来,若是不及时补充血液……
丧柠不敢继续想下去。
直到,电话里传来标准的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
丧柠烦躁地把手机摔在床上,又躺了回去,试图靠闭上眼睛,再次进入那个“睡眠”状态。
突然,她察觉到旁边的人小幅度动了动。
丧柠翻了个身和闻青与面对面,他还闭着眼,但睫毛很长,能看到眼下有浅淡的阴影,睡着时周身气质沈静。
他似乎睡得不太好,眉头紧皱着,唇抿得很紧。
丧柠眨了眨眼,凑近闻青与。
然后,伸手抠了抠他的嘴。
早就想问了,人类抿嘴的行为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含义吗?
难道是像仓鼠那样藏粮?
想到这,丧柠改抠为捏,单手托着闻青与的下巴,捏住两颊,尝试让人张开嘴。
本就睡得不太安稳的闻青与,受到摧残后,突然睁开了眼睛。
丧柠冲他咧嘴笑了笑,手还没拿下来。
闻青与:“……”
闻青与没躲,顺着丧柠的力道,将下巴轻搁在她掌心中。
真被丧柠说中了。
他离不开她。
丧柠捏了会儿闻青与的脸,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就松开手了。她一个猛子拱到他怀里,贴靠在他身上。
能听到有力平稳的心跳声。
丧柠现在莫名有种发泄释放过后的爽快感,浑身轻快。
相比之下,闻青与状态不是那么的好,那些感觉还停留在身体上,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觉。非要形容一下的话,就像是情绪低落的病人,站在随时会倒塌的悬崖边,无人向他们伸出援手。
直到被情绪吞没,进入一种自我毁灭的程序。
丧柠却一直承受着这些痛苦,换做普通人,大概是要发疯的,可她却不会哭诉求助。
可能是习惯了,也可能是连怎么处理都不知道。
闻青与回抱住丧柠,越抱越紧,将脸埋在她的肩颈处,像小孩子找到了丢失的最心爱的玩具。
鼻息间充斥着淡淡的沐浴露和洗发露的香味,是一个牌子的。
他一直都在用的。
闻青与是个一旦选择就不会更改的性子,例如吃的饭菜要固定,穿的衣服必须是同一家定制的,小到用的纸笔都是一个牌子。
那些坏了,都可以花钱买新的。
可丧柠只有一个。
闻青与不太能够处理覆杂的情感,只能专注於眼前能够了解的。
他擡起头和丧柠对视,仿佛直接撞入那片广阔灿烂的星海之中。
银白色的瞳,真的好像汇聚的星海。
“丧柠。”闻青与想了想,低声叫她。
丧柠在他怀里摆弄许久未碰的手机,闻青与把手机照顾的很好,游戏需要守关的都守了,就连抽卡池都多了不少新卡,皮肤更是买了她之前想要的那款。
这会儿她心情正好,一边抽卡,一边回道:“在呢。”
闻青与从枕头下拿出鲨鱼腕带,认真道:“这个,给你。”
丧柠接过腕带,特别给面子的“哇”了一声,摸了摸蓝色小鲨鱼,它张着嘴巴,露出一口尖锐的牙齿,别提多帅气了。
当初丧柠喜欢鲨鱼衣服和拖鞋,就是喜欢它的尖牙。
“你做的吗?好厉害!怎么玩?”丧柠问。
“你能收下,我很高兴。”闻青与似乎轻笑了一下。
话落,他沈默了良久,一瞬不瞬盯着丧柠的眼睛,缓缓道:“我之前理解错了,人类送东西买东西的行为,不只有饲养关系,还可以代表,向对方提出陪伴申请。”
丧柠发誓,她认真听了,字词单个拎出来都认识,但组合在一起,一句都没听懂。
她嘴巴微张,茫然地看着闻青与,示意他再详细解释一下。
闻青与继续道:“根据资料显示,男性送女性东西,是在等待对方的回应与答案。”
他有些吃力地寻找着恰当的词汇,来解释给丧柠听。
“在你睡着时,你不能被其他人知晓,我帮你换了衣服,我会负责,但想和你建立情感联系,不是因为换了衣服才有。”
丧柠:“……?”
闻青与抿了抿嘴,低沈道:“丧柠,我对你有情感需求,身体上心理上。”
丧柠:“……你,要不说得再简单点?”
人类的语言到底为什么要设计的这么覆杂啊!
闻青与眼眸低垂,抓住丧柠的手放在脸上,那里的皮肤很烫。
而丧柠身上冰冰凉凉的很舒服,能够将那些热度降下去。
丧柠非常认真的纠结了一会儿,“你想我侵犯你?”
闻青与:“……不是。”
丧柠总是会说出更让人误会的话,闻青与怕自己会解读错误,本能地有些抗拒。
刚才和丧柠感官共通,很疼,却又仿佛成为一体,刺痛感中夹杂了些覆杂的东西,能够让人变得完整,追寻着本能,想要逃离又贪恋地靠近。
闻青与大概知道,那是人类的一种生理本能。
疼,不一定就是不喜欢。
闻青与眼里仍带着一丝迷惘,却在注视着丧柠时,明显清晰了许多。
他说:“丧柠,我喜欢你。”
丧柠眨眨眼,眼睛亮晶晶的,“很好,你终於说人话了。”
闻青与:“……”
丧柠嘴角上扬,露出灿烂的笑容,她笑起来时眼睫弯弯的,眉眼间还带着得意,要是不在床上,估计已经叉腰仰天笑了。
“喜欢我,你可是太有眼光了。”
闻青与看着她一脸满足畅快的小表情,莫名不太爽,有点烦燥。
他从床上坐起来,扯了扯领子,身上都是汗很不舒服,总是给人一种病弱感。
他看了看赖在床上的丧柠,她不会出汗,更不见什么疲惫亦或者累的反应。
“我去洗澡。”闻青与说。
“准了。”丧柠点点头,打开游戏看自己的抽卡池,纠结紧张地点下去。
拜托了,一定要出绝版卡啊!
一阵炫酷的光效过后,丧柠气得踢被子,用手指狂戳屏幕。
“啊啊啊这卡怎么这么难出,好想要。”
说完,她双臂展开,身体呈大字型仰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
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太舒服?
丧柠又给萧亦打了电话,顺带狂轰乱炸几十条消息,全部石沈大海般没有回应。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萧亦最后苦丧着脸说,“习惯了。”
那个表情,怎么看都不像是开心的样子。
丧柠讨厌说谎,尤其是骗她,她从床上起来拿着手机就要出去,正巧闻青与从浴室里出来。
闻青与问道:“有事?”
“我要去揍死鬼一顿,我突然想起来,他居然临阵脱逃,把我丢在坑里不管。”丧柠越说越气,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他总是这不让我干,那也不让我干,哔哔叨叨个不停。”
“明明我比他要更强,他非要展现自己,把我藏起来,怎么?怕我抢他风头吗?”
“我又不是弱者,不可能会输的,他太过分了,我讨厌他。”
说着说着,丧柠忽然停下来,眼神逐渐坚定,自言自语道:“对,我要找到他,然后狠狠地把他揍一顿才行。”
“丧柠?”闻青与察觉到丧柠似乎不太对劲,单凭对话,能听出来她非常讨厌那个叫死鬼的人。
可为什么,丧柠脸上的表情,是悲伤?
小丧尸,快要说哭了。
丧柠咬了咬牙,和萧亦一起生活的画面不断出现在脑袋里,难以忍受的痛感仿若贯穿身体般,传至四肢百骸。
她忽地想起,自己每一次离家出走,萧亦都会到处找她。
她走得时候,也从未打过招呼,气急了还会各种拉黑删除。
萧亦以前,找不到她时是不是也是这种心情?
丧柠无助地看了眼手机的通话记录,打不通,消息不回,死鬼上哪快活去了?
不行,不能被这种情绪影响。
丧柠甩了甩头,关掉聊天界面,再次点进游戏。
游戏能带来快乐,不舒服的情感要丢掉。
闻青与在旁边看着丧柠一连打了好几把游戏,都不在状态,就连被队友骂,也不反驳,要是往常早就气得跳起来开麦骂人了。
“啪嗒。”
有水滴在屏幕上。
丧柠迷惘地擡起头,不解地问:“这又是谁的情绪影响到我了?闻青与你不开心吗?”
闻青与眉头微蹙,没有说话。
丧柠的眼泪收不住,还在往下掉,她一边擦,一边打游戏,总觉得这样子两个情感就能够抵消掉了。
就在这时,柔软温热的东西轻贴在她额头上。
闻青与对实验有所了解,知道怎么与怪物建立“联系”,当初不少人选择用怪物“治疗”,获得怪物的能力,他还很是抗拒。
可熟悉过后,世界仿佛自动为丧柠敞开大门,随时愿意接纳她。
即使是作为她发泄情绪的载体,也无所谓。
闻青与轻吻了下丧柠的眼睛下方,眼泪湿润了唇,顺着缝隙溜进来,没什么味道。
丧柠的眼泪不像人类,不咸。
“发生什么了?”闻青与问。
他擡手抚摸在丧柠的发顶,极具耐心地等待着她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