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药
晚上，平原城下起了鹅毛大雪。大雪纷纷扬扬地洒向大地，装扮地大地银装素裹。
丰烨掀开营帐走了进来，萧冕正在写信。
一如往常，丰烨没有打扰萧冕，只是默默地往火盆里加了些炭火，又给萧冕沏了一壶热茶，然后准备离开。
今夜格外的冷，丰烨进来的时候注意到萧冕的衣服有些单薄，他顿住脚步，回过身，又给萧冕拿了一条披风，然后轻轻地盖在了萧冕身上。
烛光照着萧冕的脸，萧冕的侧影在烛光下显得棱角分明。
萧冕似是默许地盖上了披风，无意间瞥见了丰烨手上有一道划痕，像是刀伤。
“你受伤了？”萧冕问道。
“不碍事的，一点擦伤。”丰烨伸回了手。
萧冕像是洞察了一切，突然问道：“你上战场了？”
丰烨知道什么都瞒不过萧冕的眼睛，应道：“嗯。”
“战场上刀光剑影，很危险。”
“战事吃紧，我也想出一份力。”
“你有这份心，我很开心，以后若是想去，记得跟紧我，这样有个照应。”
“跟紧他？”丰烨重覆了一下这个词，心中一动，萧冕是想要保护他吗？
从前，他不管干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人，暗影流沙教会他不能相信任何一个人，唯一能做的，就是靠自己。
所以他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孤身一人，一个人冲在最前面，一个人受伤了也要默默舔舐伤口。
如今却有这么一个人担心他的安危，让他跟在身后。
丰烨笑了笑，目光亮了几分，对上萧冕的眼睛：“那明日我和你一起。”
丰烨顿了顿，似是欲言又止。
萧冕察觉到丰烨微妙的表情变化,，温和地问道：“怎么了，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丰烨开口道：“今日上战场的时候，我发现敌军虽然人多势众，但不是毫无破绽。”
“说来听听。”
“我发现对战时对方的士兵时常反应缓慢，士兵多靠军旗指挥，要是我们让他们来不及反应，此阵可破。”丰烨道。
萧冕眼里略过一丝从未有过的欣赏，他想不到第一次上战场的丰烨竟然能观察得如此仔细，他对上丰烨的目光，“你观察的很仔细，不错。你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上回我军重创了他们精锐部队，燕军重新又募集一批兵马，这兵马是各地抽调而来，改编而成，彼此之间不熟悉，全军的进退皆系於主帅一人。”
萧冕继续说道：“主帅做出判断，再通过军旗传达军令，反应时间长，机动性能差。若是我们能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他们将不再听从指挥。到时自毁乱成一团，我们便能乘胜追击。”
丰烨听萧冕对於兵法的滔滔不绝，觉得萧冕似乎有一种从容而自信的魅力，那是一种大将之风，勇者无畏。
第二日，萧冕命令士兵依计而行，
燕兵看到指挥旗还没收到指令，周兵已经冲杀进了他们的阵法，扰乱了他们的部署。燕军尾大不掉，前后收不到消息便自乱阵脚。很快乱成一团，仓皇而逃。
此战，大周大捷。
营帐外士兵的欢腾声此起彼伏：“我就知道我们一定能赢的！”
“那可不，我们将军可是大周战神，定海神针般的存在，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带领我们打赢这场仗！”
丰烨一笑，这场仗打得不容易，如今终於迎来了胜利。他也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一路走来，都没有萧冕的身影，按理说萧冕会过来和大家分享胜利的喜悦。
营帐外依旧站着两个士兵，丰烨掀开营帐走了进去。
营帐内静悄悄的。
萧冕正躺在床上，脸色也有些惨白，如果说往日的萧冕是一只展翅的雄鹰，生机勃勃，充满力量，那么此刻的萧冕像一只落水受伤的小鸟。
“将军。”
“别走……”萧冕喃喃。
丰烨贴近了些，他感受到萧冕沈重的呼吸声，而一向衣不解带丶警觉敏锐的萧冕竟然依旧毫无察觉。
丰烨下意识地摸了摸萧冕的额头，一伸手，触到萧冕的额头，好烫！
萧冕这是发烧了！
丰烨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认判断错，看来萧冕发烧了。
“将军，将军，快醒醒。”丰烨叫唤着萧冕。
儿时的记忆不断涌来，萧冕沈浸在美好的梦境中不愿意醒来。
他梦见父亲又带他去看霞光满天的落日了，父亲牵着他的手，走在茫茫的草原上。
母亲则跟在一旁，给他擦额角的汗。
一家人有说有笑的的走在草原上，晚风拂过脸颊，母亲笑得那样甜。
记忆一闪，儿时的玩伴周翊也出现在了他面前，周翊跑在他跟前，笑着对他说：“和我一起玩啊，我喜欢和你一起看星星。”
萧冕呼吸急促起来，手指冰凉，他攥紧了周围可以倚靠的东西，像是溺死的人抓住一棵救命稻草一般，狠狠地抓住了一旁正在替他盖被子的手。
丰烨顿住了手。
“别走！我好想你们。我会保护好所有人的。”萧冕梦呓。
萧冕梦见自己孤独地站在城门下，敌军铺天盖地如旋风般袭来，平原城血流成河。
士兵的尸体堆积如山，热血缓缓从尸体中留下，平原城成了人间地狱。
等他擡头时，又看见漫天的箭雨向他袭来，密密麻麻地插入他的胸膛，长箭插入胸膛，血色吞噬了天空。
丰烨没想到萧冕连做梦都还想着保护所有人，或许做将军，并没有别人想的这么风光，而是要和敌军斗智斗勇，运筹帷幄，殚精竭虑。
看萧冕没有松手，丰烨便坐在了床榻边，任凭萧冕握住他的手。
之前听薛管家说萧冕父母早亡，丰烨猜测萧冕应该是梦到家人了。就像他一般，虽然杀手组织说他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可他还是渴望亲情，做梦的时候梦中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
“别怕！”丰烨将另一只手搭在了萧冕手上，希望这样能驱散萧冕梦中的阴霾。
听到声音，萧冕慢慢醒了过来。
他从床榻上坐了起来，睁开眼睛，看到了丰烨正望着他，目光急切。
“丰烨，是你啊。”话音刚落，萧冕才察觉自己正紧紧地握住丰烨的手，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丰烨道：“将军，你发烧了，我去给你找军医。”
很快，军医来了，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将军，你也该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前几日着凉的时候就该让我看看的，我知道将军公务繁忙，可也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知道了，我会乖乖喝药的。”萧冕道。
军医知道萧冕一贯都是自己包扎伤口，从不假手於人，也就没多问，匆忙去煎药了，营帐内只剩下了丰烨和萧冕。
萧冕站起来，开始脱盔甲。
丰烨将原本放在桌子上的纱布和伤药端了过来。
丰烨将手中的伤药递给萧冕。
萧冕的脸色有些惨白，脱盔甲的时候，手也有些脱力，目光下移，丰烨看到了萧冕手上还有一道很深的印，原来是萧冕手受伤了。
丰烨忍不住问了一句：“将军，需要我帮忙吗？”
“有劳。”萧冕并没有推脱，目光示意他上前帮忙。
丰烨走进了萧冕，将手搭在了萧冕的肩头，小心翼翼地帮萧冕脱去战甲。
战甲上沾上了几抹艳丽的鲜红，其中的鲜血有萧冕的，也有战士的，还有敌军的。
光是看这幅盔甲上留下的鲜红和刀剑的痕迹，他就已经想象出了战场上的刀光剑影和明枪暗箭。
战甲脱去，萧冕的里衣染了血。
丰烨耐心地将萧冕的里衣换下，又找了一条里衣给萧冕换上，然后开始给萧冕上药。
不知怎的，对於丰烨，萧冕总有一种很心安的感觉。
原本他是不习惯当着别人的面换衣服，也更不喜欢有人为他更衣，但不知怎的，他就是对丰烨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信任，他喜欢丰烨做的糕点，喜欢丰烨沏的茶，甚至喜欢丰烨为自己上药。
听到丰烨说“需要帮忙吗”这几个字时，他想都没想，便将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脱口而出了。
总之，丰烨总是给他一种很心安的感觉。
这时候，萧冕又闻到了那阵若有若无的栀子花香，花香中带着温润的暖，暖气似是在呼吸间流了过来，似乎连伤势都减轻了好多。
他擡眸偷偷看了一眼丰烨。
丰烨穿着一件素色白衣，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唇瓣艳丽，像一朵开在夜间的睡莲。
眉似远山，眼如桃花，好似画中走出来的仙人。
即便是穿着如此寡淡的素衣，都难掩眉目间的瑰丽，这份若隐若现的瑰丽
映在烛光里，更增加了一丝妩媚与妖艳。
他再次察觉到了内心的躁动。
他是着魔了吗？怎么两次上药都想入非非？
他不该想这些的。
突然觉得有些热，起身想喝口茶，才一起身，他又看到了丰烨白皙修长的脖颈，因为丰烨偏头给他上药，衣服松松垮垮的，他竟然还看见了丰烨洁白的锁骨，他一怔，深邃幽远的目光被心头涌上的灼热吞没，压抑的欲望再度被激发，脸颊很快便染上了红晕。
正在上药的丰烨似乎没有察觉到萧冕的异样，以为是萧冕觉得伤口很疼，脸才痛得红了起来。
“别动，很快就好。”丰烨道。
耳边传来丰烨轻柔的声音，声音空灵缥缈，宛如天籁。
他对上丰烨的眼睛，丰烨的眼睛里充满鼓励与温情，丰烨朝他笑了笑，顷刻间，他觉得自己方才所有的努力都在丰烨的笑容里化为泡影。
他又懵了：他一个堂堂大将军连战场上的刀光剑影都无惧色，怎么看见一个小小的将军府护院都脸红心跳的，真的太没面子了。
绝对不能让丰烨看出来。
他压抑着内心的欲念，克制着内心的热切，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大大方方的任凭丰烨摆弄，看也看得光明磊落起来。
丰烨手脚麻利，很快一半的伤口都已经上好了药。
方才他在萧冕包扎伤口，看到了一处很深的刀上，那刀上像是扎进了骨头里，看着就很疼，伤药药效又猛，难怪萧冕疼的连脸都有些红了，虽然萧冕没喊疼。但他感觉的到萧冕的疼痛。
在萧冕身上，丰烨看到了将军的忠诚与无畏。
他小心翼翼地给每个伤口上药，有些看着伤口很深的地方，他涂抹完药以后，就偏头对着伤口吹了吹，希望能减轻萧冕的疼痛。
保家卫国的战士就该被温柔对待。
很快，他处理好了萧冕身上所有的伤口。
“好了，你也累了一天了，早些休息吧。”萧冕道嘴角扬起一丝笑意。
丰烨将药盒放回原处，然后点头示意，心里却还在想萧冕方才的那句话，今天的萧冕竟然会说“让他早些休息”的话，萧冕这是在关心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