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
正当丰烨想走,门口的士兵已经将药端了过来。
“将军,药煎好了,军医吩咐要趁热喝。”
萧冕接过药碗,很快将药喝了。
“军医还要去诊治其他士兵,就不过来了。”士兵道,“对了,将军,军医说你现在发着烧,营帐内得有一人照顾。”
“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士兵:“军医说了,现在平原城的安危全系於将军一人身上,将军一定要保重身体。即便将军不同意,他也还是会派人过来的。”
“我答应还不成嘛。”萧冕知道军医是个倔脾气,不想再费时间周旋,转眼将目光投在了丰烨身上。
萧冕的目光来的猝不及防,丰烨一怔,萧冕的意思是让他留下照顾吗?
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还是萧冕就是无聊看看他,反正萧冕盯着他看又不是一次两次了?
看丰烨没有反应,萧冕顿了顿:“你愿意留下吗?”
一来萧冕发话了,萧冕的伤势也确实有些让人不放心,二来萧冕只是应付军医。
丰烨顿了顿:“我愿意。”
萧冕笑了,朝士兵道:“跟军医说,今晚我的人照顾我。”
士兵:“?”
丰烨: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人?他恨不得上前纠正萧冕。
话音刚落,萧冕就觉得不对,好像容易引起歧义,他补充了一句:“我是说,今晚我从将军府带的人照顾我。”
自己明明是薛管家叫来的,怎么到了萧冕的嘴里变成他带来的?萧冕真是睁眼说瞎话。
“那你好好休息,我去做点吃的。”丰烨端起空碗,转头要离开。
“好。”萧冕顿了顿,转头说,“不要太累了。”
喝了药好多了,看着丰烨远去的背影,萧冕转身走到书案前推演起战术。
很快,丰烨将做好的面端进来,再度走进了营帐。
“做了一碗面,将军趁热吃。”丰烨将热乎乎的面放在了桌案上。
“你打了一天的仗,又给我做了吃的,一定很累了,快去休息吧。”萧冕停下笔,指了指早已经放在床榻上的被子,“我还想再推演一下战术,面我会吃的,你先睡。”
丰烨不知道萧冕说的“你先睡”是睡在哪里,虽然床榻上有两床被子,有一床是萧冕平日盖的,还有一床显然是方才萧冕准备的,但萧冕没有发话睡在哪里,他识相地从床上拿了被子,打了地铺。
他躺在打好的地铺上,盖好被子。
他将脸枕在了胳膊上,静静的看着烛火摇曳下萧冕认真推演战术的模样,时而神情紧蹙,时而眉目舒展,烛火下的人,可真好看。
营帐内烛火跳动,更衬得丰烨眉目间多了几分柔情。
他含情脉脉地看着案上拿笔勾画的男人,有些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萧冕吃了面,才发现丰烨已经睡熟了。
如今天气寒冷,丰烨睡在地上,难免着凉。
今夜他还要召集将领商讨军事部署,应该很晚才能回来。
萧冕想了想,起身走到丰烨身边,轻轻地将地上熟睡的人抱起,又轻轻地将人放在了自己的床榻上。
他给丰烨盖好被子,驻足停留了一会儿。
他静静地看着床榻上熟睡的人,眉毛漆黑,睫毛浓密,嘴唇淡薄,恬淡丶美好,像一朵在夜间盛开的睡莲。
连睡觉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他笑了笑,转身出了营帐。
萧冕走后,丰烨翻了个身。
他早已养成了时刻保持绝对敏感与警觉的习惯,睡意也比普通人浅,方才萧冕走近时,他已经醒了,觉察到没有危险,他又睡了过去。
萧冕将他抱起的时候,他又闻到了淡淡的檀香,那檀香中带着萧冕身上独特的气味,很熟悉,很好闻。
他好像听到了萧冕胸膛沈重有力的跳动声,听见了萧冕灼热的呼吸声。
萧冕的怀抱炽热而温暖,宽大而结实,像一个温暖的港湾,温暖而踏实。
紧接着,萧冕将他放在床榻上,松软的床榻带着一丝萧冕的气息,温暖的被子盖在身上,全身都暖暖的,丰烨觉得自己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的洋溢起一股喜悦。
他在开心什么?
心怎么跳的有些快。
等萧冕和副将季英等人商讨好军事部署后,天已经微亮了。
连夜商讨战术,反覆推演,只为了定下最优的方案,速战速决,以最小的伤亡丶以最快的时间班师回朝。
萧冕和部下商讨完毕,回到了营帐。
当他进去的时候,丰烨还睡着。
丰烨冷汗涔涔的,显然是做了噩梦。
“不要,不要……”丰烨小声喃喃。
梦魇中,丰烨发现自己正在战场上杀敌,他拔出长剑,将冲上来的燕军一剑封喉,要多快有多快,快的没有温度与表情。
长剑从燕国士兵的喉咙处划过,只留下一剑的殷红。长剑上的血滴落,战场上一片腥红。
下一刻,镜头一转,他还是拿着那把带血的长剑,目光冰冷的杀着人,但地上倒下的已经是无辜的百姓和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官员了。
他冷汗涔涔,怎么会这样,他明明杀的是燕军的士兵,怎么变成了杀无辜的百姓和官员呢?
镜头一转,他仿佛又看见了“暗影流沙”的首领对他说,只有打败他人,才能活下去。
他不想伤害同伴的,可在一次次的搏斗中,他被太多的人算计了,被同伴刀插两肋的次数多了,他开始不相信任何人。
他收起了自己廉价的同情心和怜悯心,他告诉自己,无能无用者,只能被淘汰丶被杀死。
尸山血海里,他为了活下去,他打败了无数的同伴,才最终晋级“暗影流沙”的王牌杀手之一——“绝杀。”
“暗影流沙”的杀手有三个等级,分为天杀丶地杀丶绝杀,绝杀是最高等级,而他是绝杀之首。
那天,首领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说:“恭喜你,出师了。”
出师那天,他重新见到了明媚的太阳,却不曾想,新的噩梦开始了。
镜头又一转,又是十分熟悉的场景,他执行完任务回来,脱下了那件绣着“枫叶”图案的黑色长袍,那是他每次执行任务时穿的衣服,他又熟练地卸下了带着“枫叶”图案的面具,转头将沾满鲜血的手放在水里清洗。
他努力的用水洗着,希望清水能冲淡手中的血迹。可血却好像印在了手上,怎么洗去都洗不干净。
他将手从清水中拿出,看着这双沾满鲜血丶充满着杀戮的双手,愤怒又无助。
梦境的一切真实而朦胧,他攥紧了身上的被子,呼吸变得越发急促。
难道他还在“暗影流沙”?
难道他还在执行着刺杀的任务?
不,不,他分明已经离开了。
他皱着眉头,冷汗涔涔。
不知何时,一直温暖的手已经握住了他的手,他被温暖裹挟着,很快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见了萧冕。
像一只走投无路的鹿,他坐起来,猛然抱住了萧冕,不由分说。
“让我抱抱,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萧冕先是有些猝不及防,却并没有抗拒,静静地坐着,任凭丰烨搂着。
半晌,萧冕轻轻地将手搭在了丰烨的背上。
两人就这样静静的坐着,静静地搂在一起,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了。
丰烨觉得方才他真的好冷,似乎全身都在颤抖。那是一种刺骨的凉意,像是整个人都躺在了漫天雪地中。
虽然他已经离开了“暗影流沙”,但“暗影流沙”却像一个噩梦一样缠着他。
每次被迫执行完任务,他都会陷入深深的自责:有些人罪不至死,却只因为成了绊脚石,挡了他人的路,就被人高价买走了性命。
而他就是这取人性命之人,残忍丶冷血丶不近人情。
可是,他是一名杀手,杀手存在的意义不正是杀人吗?
矛盾丶纠结裹挟着他,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想来是这两日在战场杀了许多燕兵的缘故,才会重回过去的时光。
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伤痛不是时间就能治愈的,心一旦受了创伤,即使全副武装,噩梦中还是那么不堪一击。
萧冕的胸口很烫,他感受到萧冕身体的灼热,那灼热像烈焰一般,渐渐地驱散了他心头的寒意。
他搂着萧冕,靠在萧冕宽阔的肩膀上,似乎觉得茫茫天地之间,萧冕的肩膀像最坚实的山峰,踏实,坚固温暖,给他最真实的依靠。
半晌,他缓过了神,慢慢将头从萧冕的肩膀上移开。
“刚刚我……,我……”丰烨吞吞吐吐起来。
萧冕什么也没有问,他擡手,轻轻的擦了擦擦他眼角的泪痕,“别怕,一切有我。”
屋内烛火跳动,发出暗黄色的光芒,丰烨的眼睛里朦胧得看不出情绪,既心有馀悸又充满温暖。
“饿了吧,”萧冕道,“我带了早饭,我们一起吃。”
“好”,看萧冕没有再提方才的话题,丰烨不再扭捏,穿好衣服,下了床。
吃过早饭,萧冕出了营帐。
天地之间,雪花纷纷扬扬,缓缓坠落,为大地覆盖上一层冰霜。
雪花纯白无瑕,不染纤尘。
丰烨伸手接住一片悠悠飘落的雪花,看着雪花在掌心融化。
半晌,他的目光多了几分明亮。
当下才是最好的时光,他要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