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宋梓然脱了外套,哄着姜琦睡觉。
不是不想立刻赶去大医院,可姜琦这情况还是先睡一觉的好。即便现在宋梓然不累,也担心待会儿开车困,补充下精力再上路。
宋梓然侧躺着轻拍姜琦的后背,像哄小孩一样,但这效果着实很好。
长手长脚的病弱美人缩在她怀里,手揪了她毛衣一角,不多时就睡着了。
铃声响起的第一时间宋梓然就接通了电话,看眼睡梦中还皱眉的姜琦,轻手轻脚带上门,去阳台接电话。
是宋母打来的,问她怎么回事,孩子过年在家待得好好的半夜里突然开着车跑了。这谁受得住?
宋梓然:“女朋友出了点事,嗯,我今天带她回去,好,我会注意安全的。”
再三保证一定回家后挂了电话,顺势在阳台的懒人沙发坐下,却并不放松,宋梓然薅着头发百思不得其解。
好好一个女朋友,怎么过个年就生病了。还闹得这么严重。
迅速调出手机挂专家号,睡几个小时出发,下午的应该来得及。
做完这一切,订了闹钟,回了卧室。
疲劳驾驶不行,宋梓然打算也睡会儿,感觉心跳也有点快,都要被她吓出病来了。
走开总共也就十来分钟,陷在被子里的人好看的眉毛皱得更深,似乎梦里也并不轻松。宋梓然掀开被子钻进去,睡着的人熟练拥住她,紧紧贴着。
宋梓然怔了怔,给自己和她掖好被角,心神一松,睡去了。
姜琦没睡两个小时就醒了。
不知何时起,她开始讨厌睡觉,睡觉意味着睡前长久的疲惫和辗转反侧,意味着醒后头痛乏力消极难过。身体似乎也讨厌睡觉,总是没多久就醒来,然后重覆痛苦的入睡过程。
人体不是机器,充电就能一直用,睡觉是活着最重要的事,无法得到有效的休息,身体出毛病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
道理她都懂,可就是睡不着能有什么办法。
宋梓然身上是薰衣草味洗衣粉的香味,和她这个人一样干净。
姜琦怕吵醒她,没有动,只是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舍不得挪开。
凌晨感到呼吸困难赶去医院的时候,仪器检测心跳破两百的时候,说句离谱的,姜琦连遗书都想好了。
给宋梓然发消息时,姜琦是想把手机密码消费软件密码银行卡密码都告诉她的。
吸着氧气吃了一粒美托洛尔缓过一阵了,宋梓然已经开车上路。剩下的话堵在嗓子眼再说不出来。
宋梓然酷爱宽松款的衣服,姜琦揪住毛衣一角并不会惊动她。
可是如果可以,还是想和宋梓然一起过完馀生。姜琦默默想着。
上天,真的会眷顾我么?
姜琦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撑起身子,轻轻把吻烙在宋梓然眉心。一触即分。
上天保佑。
我还想跟这个人在一起一辈子。
求你了。
……
这一觉极不安稳,做了个乱七八糟的梦,宋梓然惊醒过来,一看时间,闹钟还没响。
姜琦窝在她脖颈处轻声道:“醒了?”
以往的二十年人生里,没有哪一次起床宋梓然是不赖床的。这次起床困难患者坚决抵抗了温暖被窝的诱惑。
“嗯,”宋梓然揉揉眼睛,“起床吧,我挂了省人民的专家号,现在出发应该能赶上。”
“没别的要带的吧?”
宋梓然扯出行李箱,放几件换洗衣物进去,切断电闸,牵着姜琦的手,问她,得到一个摇头。
锁好门,她松开姜琦,搬着行李箱下楼。
“那我们出发。”
挂号这种事纯看运气,这回运气极好,当天就挂到了号。
行李什么的先扔车上,宋梓然领着姜琦转啊转,转到心内诊室,前面有五个人等候。
找了位置坐下,连接好耳机,塞姜琦耳朵里,宋梓然说:“闭着眼休息一会儿,待会到你了我喊你。”
这种全身心依靠什么都不用操心的感觉是真的很好。
耳机里唱着“流云啊请你替我照看她,带给她日落色玫瑰的记挂,人潮啊请一定要帮我留住她……”
眼泪几乎是在眼眶里打转转,鼻头一酸,姜琦揽住宋梓然的脖子,后者一怔,笑着拍拍她的背:“好啦,怎么跟个小孩似的,还怕看医生?放心,不会打针的。”
姜琦不理,在人来人往的诊室外把重量全压到宋梓然身上。
……
确实是不会打针,但打针真的比这个检查要好一万倍。
姜琦很痛苦。
这个叫做食管超声心电图的检查简直要人命。
普通的心电图做起来觉得尴尬,这个真让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心脏被不时的微电流电一下,她描述不出这感觉,只呆呆看着天花板,想:死亡也不过如此了吧。
每一秒都很难熬,躺在病床上又不能动。
给她做检查的医生嘴里安慰着:“忍一忍啊不要动,很快就结束了。”姜琦信了,一秒又一秒,电流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她能感受到眼角有泪痕不受控制划过。
哄着她说马上就结束的医生叫了旁边的同事看,话里满是激动:“你看,这图形标准,简直跟教科书上一模一样!”
“真的哎!”
然后两个人就聊开了。
痛苦得眼泪都出来了的姜琦:“……”求你了,给我个痛快的吧。
做完检查出门,宋梓然拿着她的外套给她披上,问:“结果怎么样?”
姜琦觉得心脏很痛,前所未有的痛苦,像是刚从断头台上下来,她擦泪,劫后馀生地庆幸:“医生说没什么事。”不过我是真的感觉要挂了。
虚惊一场,回家的车上,姜琦终於开始惊慌起另一件事。
见家长啊!毫无准备。
姜琦想跑路了,迟疑道:“要不……你再给我送回去?”
宋梓然过了etc,一脚油门下去,不善瞥她一眼:“你说什么?”
“没……”
“所以你这些天都没怎么好好睡觉是吧?医生都说了,你这是熬夜熬多了。”宋梓然心头悬的大石终於落下,现在开始算总账。
一点反驳的馀地都不留给她。
“我就是……睡不着。”
宋梓然静默几秒,道:“饿了么?后排座位有零食,你自己拿。”睡觉这个话题,还是先不聊了。
不然又会问,为什么过年没看见你家里人。宋梓然不想撕开她的伤疤非要问清不可,有些事不必深究,往后日子还长,以后再说。
姜琦眼见着窗外风景逐渐远离城市,越来越荒凉。高楼大厦和高架桥被一望无际的田野江河覆盖,不可遏制地开始想些乱七八糟的,包括但不限於被拐回山村的小媳妇等等。创作者的想象力永远强得离谱。
可是……
姜琦装作无事靠着窗户,偷偷瞅一眼认真开车的某人。
也太帅了吧。
有种不知从何而来的野性美。
被拐回家也不是不能接受啊。
心跳有些快。
事实上,她的基础心跳最近一直都很快。但她很清楚,这加快的心跳并非源於自身,而是情感。
姜琦思及她刚发布的更新稿件,剧情正发展到掌门因受不了走路磨脚而想办法让手下弄了匹骏马。她策马带书生赶路。
书生被她揽在怀里,偷偷看她专注的侧颜,心脏砰砰跳。
饱读圣贤书的榆木脑袋在心底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脸,却渐渐红了。
姜琦侧过身,偷偷在手机上搜索起了“第一次去对象家里应该怎么办”的词条。
……
*
时间回到现在。
回忆归回忆,宋梓然手下动作不停,换了个病历夹继续给化验单刷浆糊。
心想:还好只是吓一吓自己,不是真的很严重。
自己就是操心的命。
身体被某种力量撞了一下,沾满浆糊的棉签在纸上划出痕迹,宋梓然瞪眼看向始作俑者,像是在问:你想怎么死?
林思言讨好地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问你昨天发生啥事了,你怎么半天不回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扯张纸擦去多馀的浆糊,宋梓然重新整理了单子:“倒也不必如此,我昨晚上睡得很好,谢谢。”
那次过年之后,宋梓然开始压着姜琦纠正作息。
失眠总是没来由的,困得要死就是睡不着,她开始给姜琦讲故事。又或者碎碎念,再然后,发展成为讲课。
毫无感情地默念医学教材。
姜琦於是懂了为什么孙悟空受不了唐僧念经——真的要命。
姜琦拒绝了宋梓然兴致勃勃地讲课,发现了另一个极为有效的助眠方法:睡前运动。毕竟人的精力有限,累到极致自然睡着。
宋梓然扪心自问,自己真的算得上是个正经人的。尽管手机里喜欢收藏一些网站看一些不得了的东西,但总体来说她还是很正经的。
货真价实。
但有些人,过着过着就趋向於不正经了。
初时接吻都不得其门的纯洁小可爱不知道从哪儿学来一套一套的,特别是……
清清冷冷的女声在她耳边声声唤着姐姐,装着柔弱,声音娇软懵懂无故,动作却骗不了人。
可真是,太刺激了。
宋梓然:“……”哪个人能抵抗得住“姐姐”这俩字?
咳,扯远了扯远了。
口罩下,宋梓然咬着下唇忍笑,才没发出笑声。
姜琦这时候应该是在工作的,自由职业者就是这点好,工作时间自由,宋梓然花了很久才把她的作息纠正好。
杏眼洋溢着温暖笑意,宋梓然声音里都带着甜:“女朋友生气了,哄了好久才哄好。”当然,顾及着场所,特意压低了声音,只有林思言才听得见。
医生办公室已经陆续有不少病人找了过来,很是嘈杂。
“……”林思言眉心一跳,真诚发问,“你是人吗?”
我关心你发问,你给我秀恩爱?友谊走向了尽头。
“还有就是,她不小心割到手,半夜我们去了躺急诊,然后,哎。”不省心。
林思言思考了一下她的话,真心佩服,是怎么做到大半夜拿刀割手严重到需要去急诊的地步。
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实在没法让人不往坏处想。
“不要乱想,”宋梓然解释,“就是切水果没拿稳刀。”
林思言:“……”行吧,牛逼。
她想到在外科实习跟手术不慎被针扎破手套结果得知病人是乙肝然后赶紧跑去打疫苗的某同学,一时竟分不清到底谁更牛逼。
化验单贴到一半,带教老师走到宋梓然背后,说:“走,去查房。”
宋梓然把病历夹盖上,小碎步跟上。
宋梓然不喜欢查房,前夜把脸埋在姜琦小腹间所说的话都是真的,空气中似乎有种无形的力量,削减人的生命力。这个科室更甚,一半以上的病人连下床活动都做不到,就只是躺着喘气。
半路查到那位过敏性休克的病人所在房间。
他似乎状态好了很多,全然看不出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带教老师在跟病人交代注意事项,宋梓然靠近那位病人所在床位,听见他的主治医生跟他说今天可以出院了。
挺好的。
她想。
上午十一点左右,医生办公室闲下来,准确地说,是宋梓然这几个实习的闲下来,实在没什么事做,排排坐抱着内科书翻翻翻。
林思言带教老师喊她过去,好像是有什么事交代她做。
宋梓然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看书。
十来分钟之后,办公室响彻林思言那位带教老师绝望的哀嚎:“你在干什么!”挺大一中年汉子,站起来人高马大的,宋梓然仰头才看得清他的脸,他声音里全是绝望。
他颤抖地擡手指向趴在观片灯上握笔认真写字的林思言:“我是让你去找病人家属签字啊!谁让你自己临摹啊……”
认真描摹签字的林思言:“?”
她试图狡辩:“我以为病人家属……”
最终放弃挣扎。
一众实习同学擡头嘴巴呈o形,心里一致道:“牛逼。”很给面子地捂嘴压住笑声。
宋梓然真诚对着坐回身边的林思言发问:“你是怎么想的?”
林思言:“我以为病人家属不在,然后,我上次看见那谁谁谁也是在描摹啊!”
被提到的那谁谁谁正好听见,她话里全是佩服:“我那是因为病人出院了,漏了一个签字找不到人没办法才出此下策。跟你情况完全不一样好吗?”
林思言:“……”是我大意了。
……
临近下班的点,宋梓然收到姜琦发来的消息,是一张图片:洗手池里爬来爬去的小龙虾,大钳子一看肉就很多。
夏天,是属於小龙虾的季节。
宋梓然给羞愧得整个人差点钻桌子底下的林思言看了眼图片,得瑟:“我要回家吃小龙虾了~”
百口莫辩承认错误一直反思的林思言露出乞求的眼神:“求求了,我馋死了。”
“哦,关我什么事。”宋梓然毫不留情。
“我已经这么惨了,你不可怜可怜我的么?你知道我室友每天做什么菜么?天天煮面条水煮青菜拌酱油,我真的受不了了,求你救我一条命吧。”一点也不会做饭只能和室友搭夥过日子的林思言擦擦眼角不存在的泪,小媳妇一样抽抽噎噎。
宋梓然看向刚刚发出绝望惨叫现在还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中年汉子,眼角一抽:“你老师才是真的惨。”
“……”
林思言:t-t
宋梓然:d行吧。
在家吹着空调蒸米饭的姜琦收到消息——
小怂:【林思言想来蹭饭,行吗?】
姜琦於是往电饭煲里多添了一碗半的米。
林思言,平平无奇饭桶一个,一人饭量顶姜琦和宋梓然俩人。
姜琦犹觉不够,打开冰箱冷冻室,拿了块牛肉出来。
嗯,这下应该是够吃了。
下班路上太阳很大。
挤电梯出来,林思言非常自觉坐上宋梓然电动车的后排座椅,手往前伸:“冲啊!”
宋梓然:“……”用了很大的力气克制自己才没把她甩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