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想象中的医学生实习：步步生风，潇洒帅气，做着各种高技术含量的事。专业性max。
现实中的实习：贴化验单，整病历，跑腿，签字，拿快递。是个人都能干。
口罩遮掩下，宋梓然打了个哈欠，擦去眼角挤出来的眼泪，去门口病历架上找到一摞病历夹，跟林思言排排坐贴化验单。
化验单按时间排列好，往背面刷浆糊。
林思言边贴边问：“说吧，昨天发生啥事了，神神秘秘的，还没空说。”
宋梓然用棉签蘸了浆糊涂抹，思绪不可遏制地恍惚了一下，瞬间被她带回到昨天。
呆滞在原地流了满手鲜血的人，垂首敛眸，固执地说不要你管。
那时宋梓然专心处理伤口装没听见，此刻闲下来回想，都能听见自己无声的叹息。
怎么可以不管你啊。
心都给你吓出来了。
姜琦不是第一次这样吓宋梓然了。
*
刚在一起的那个冬天也是如此。
美得如梦似幻的甜蜜生活过后，是分别。
放假了就要回家，以前放假的时候，心里只有迫不及待和如释重负，恨不能定最早的高铁票，赶快回家赶快逃离学校，偏偏这一回多了不舍。
对学校倒是没什么不舍的，毕竟刚熬过期末脱了层皮，没恨就不错了，只是舍不得姜琦。
所有考试在学校规定的放假前一天结束，那天中午出发去教室的路上，食堂和小卖部都在收拾准备关门。学校里就剩下他们这群要考最后一门课的学生。
是个冬天里难得的暖日。
宋梓然顶着熬了好几个大夜严重睡眠缺乏的黑眼圈，进了考场。很幸运，题目都会写，黑字铺满了纸张，宋梓然检查一下发现没什么问题，干脆第一个交了卷。
学校里空荡荡的没几个人，心里也是空空的。
考试的时候想着赶快结束，到真的结束的时候，又是怅然若失。
去了好久没回去的寝室，该收拾的收拾好，提着行李箱回姜琦家。
往年这时候应该急急赶去车站的。
宋梓然打算在这座城市多留几天。
做了一切情侣都会做的事情，约会丶逛街丶看电影……单身的时候觉得无聊又幼稚，现在才体会到其中的乐趣。
到了该回去的日子。
宋梓然拖着行李箱在车站入口处朝姜琦挥手：“回去吧。”
姜琦点头，但没动。
宋梓然过了进站口的安检再回首，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来来往往的旅客匆匆而过，那抹黑色羽绒服的身影还在。
眼睛酸酸的。
宋梓然才知道，原来分别的时候，人是真的会哭。电视剧里分别的情节没骗人。
姜琦看着她进了站，呆呆站在原地，不太想回家。家里只有冷清清一个人，冰箱里是宋梓然离开前做好的熟食丶卤菜，却没有她。
姜琦没勇气坦白家里的事，宋梓然傻乎乎的也发现不了，只以为所有人都是家庭幸福美满过年回家，自己回家了，姜琦应该也要回家。
姜琦戳开那个已经很久没有发过消息的群，备注是【我爱我家（3）】。
零下四五度的天气，手指刚拿出来没几秒就冻得通红，她颤抖着敲打手机键盘。
姜琦：【爸，妈，她回家了。】
没有回覆，她也没指望能有回覆，深吸口气，拦了辆的士，坐车原路返回。
她去冰箱拿了一打啤酒，打开电视开始喝。
综艺节目里明星喜气洋洋，做着引人发笑的小游戏，一片欢声笑语。
屏幕外，姜琦懒懒窝在沙发里，一罐接一罐地喝啤酒。
其实没什么好喝的，还冰的要死，一口下去牙齿都在打颤，又苦又酸。但，又能做什么呢？
手机就放在身边，不时拿起来看看。
小怂：【开始检票了！】
没过多久，手机嗡嗡两下——【上车了！】
她拍了一张自拍，穿着大大高领毛衣斜倚在窗边，眉目间都是笑，笑得小白牙都露出来。
姜琦先把照片保存到手机相册，再戳戳照片里的人，骂道：“小没良心的。”
姜琦：【嗯。】
小怂：【待会儿要经过好多隧道，信号不好，我先睡一觉，下车再跟你说。】
【好。】
姜琦无聊地把空铝罐扔垃圾桶，遥控器调个台，长臂一揽，抱枕抱到怀里。
就这样无聊着，干脆点开好久没更新的软件，想着，不如再录个音频？
她最近想了个小短剧，讲的是个骗子骗到最后应有尽有的故事。
一句话简介就是：女扮男装进京赶考的秀气书生被骗子骗财骗色上赶着当人夫君吃干抹净后傻乎乎地察觉不对也晚了的故事。
——
书生寒窗苦读十年，进京赶考，烈日当空，她擦擦额角的汗珠，很想把高领长衫往下拉拉让山间凉风吹进来，但时刻谨记自己身份不敢轻举妄动。
“救命——”书生听见有人虚弱地喊。
她循声而往，瞧见一位倒在树荫下的貌美姑娘，眉梢鬓角被汗水打湿，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书生把水囊里的水都喂给了姑娘。
“姑娘，慢些喝。”书生轻拍姑娘的后背替她顺气。
姑娘眼里有丝狡黠，说自己无处可去求恩人收留，於是没什么社会经验的书生真信了她，打算带她到前面某座小城给些银钱安置她。
夜间栖身的破庙下了暴雨，书生将行囊里的换洗衣物给了姑娘，自己蜷缩在一角瑟瑟发抖。
“掌门——”姑娘单手支颐饶有兴致注视书生，这时她听见有微弱的气音在叫她。
姑娘招招手，冒出来的手下道：“您还没玩够么？”
“我看这小郎君挺俊俏，我也这么大年纪了，不如把他拐回山里去吧？”
“掌门说的是，您开心就好。”
——
姜琦录完音频，给自己泡了杯蜂蜜水润喉，剪辑好发布出去。
看看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正巧收到宋梓然发来的消息。
小怂：【我到了！现在坐地铁回家，呜呜呜地铁人好多……】
姜琦：【到了就好，太挤就别玩手机了，回家给我发消息。】
【嗯嗯。】
异地的情侣间总像是隔了些什么，看不见摸不着，文字单薄，每天除了早安晚安就是各种琐碎日常。
垃圾桶旁捡到的小奶猫；买宵夜时老板多送了一个小鸡腿；夜跑时戴着耳机没听见洒水车的声音被浇了一身水，湿漉漉跑回家冻得感冒；和高中同桌出去吃烤肉炫耀自己已经有了女朋友……
宋梓然叽叽喳喳地，一点点把自己经历的鸡毛蒜皮拆分成点点滴滴说给姜琦听，姜琦总是不厌其烦地听着，并且给予回应。
可终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姜琦越来越睡不着，失眠的症状较以前更甚，她去医院想开些助眠的药，被慈眉善目的老医生撵了回来，他说：“你这么年轻吃什么助眠的药？”
姜琦只能笑，医生是好意，可出了诊室，眼眶湿湿的。
她买了褪黑素，睡前吃一颗。
起初的几天很有效果，没几分钟就沈沈睡去。
越吃效果越差。
后面艰难睡去之后，整个人甚至会被噩梦笼罩，一个接一个的噩梦，梦醒之后是乏力和颓然，这种时候摸到手机，就听见宋梓然活力满满的早安从听筒穿出来。姜琦笑着，起身去冰箱随便找些什么填肚子。
日子就这样过着，附近已经很有过年的气氛。
靠大学生养活的店面在寒假期间全部关闭回家过年，楼下烧烤店的生意倒是很好，红红火火的。姜琦偶尔去超市采购生活物资，能瞧见挂上大红灯笼的商品区，人人脸上都是笑，推车装得满满。
回到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戳开手机图库，在一个名为“她”的相册里，一张张翻看。
全是宋梓然。
第一次生病时趴在桌上覆习睡去的她，醉酒时呵呵傻笑的她，做饭时像在发光的她……一张张的照片组成了喜欢的那个人。
唇角不自觉上扬，於是孤寂全消。
如果是这样，好像又可以熬下去了。
“快回来吧。”姜琦仰面无力倒向沙发，软软的垫子很给面子弹了几下，然后安静下来。
灯光刺眼，她以手捂眼。
蜷缩起来。
“我好难过。”
信息素的味道会随其主人心情而变，甜甜的奶茶香中，茶的苦涩盖过了香醇甜蜜，涩和苦充斥了整个房间。
喜欢奶茶味道的人却不在。
手放於胸口。
是错觉么，竟然觉得一抽一抽的疼。
……
宋梓然的假期异常充实。
都是普通家庭的孩子，宋父宋母经营了一家小卖部，过年前后半个月最是忙碌，红彤彤的帐篷搭起来，一列列牛奶礼品酒堆成山，宋梓然穿上工作服帮忙，干净的白大褂换成深蓝色背后印着商品标签的蓝色工作服，无缝切换。
忙得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偶尔在没有人的间隙躲着人给姜琦发消息，撒娇式地抱怨今天好累好累搬了很多重物。又或者夸耀自己眼力多好抓到一个不付钱就想跑的人。
隔着屏幕，姜琦很耐心地回覆。
宋梓然就喜滋滋地满血覆活，应对下一波的客人。
她怎么知道，手机另一头的人佯装无事发完消息，把脸埋进宋梓然没带回家的衣服里，小小的房间回荡幽幽叹息。
除夕夜晚。
按照宋梓然家乡的习俗，很多家庭都会在半夜里买一捧菊花去坟地祭奠，叫做“烧清香”，毕竟现在不让燃放烟花爆竹。
宋家小卖部这天不关门，通宵营业。
宋梓然年轻，该她守夜，黄昏时分忙里偷闲躺床上睡了好几个小时，晚上就没那么难熬。
零点倒计时的时候，她给姜琦打了个视频电话，说：“新年快乐。”
视频里的姜琦身上穿着宋梓然给买的粉色系毛绒绒睡衣，看起来软弱可欺，宋梓然内心嗷了一声，太可爱了吧。她那边光线不太好，睫毛轻颤，缓缓道了句“新年快乐”。
熬夜总是不好的，会增加各种心脑血管疾病发生风险，还会发胖。要宋梓然说的话，她可以说一大堆，那么厚的专业书不是白背的。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互道晚安就把姜琦赶去睡觉，尽管宋梓然自己准备熬个通宵。
姜琦不同意试图反抗，被念经叨逼叨的宋梓然打败，乖乖挂了视频电话。
姜琦躺在大床正中央，关灯闭眼，黑暗里，她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她感觉这频率过於快了，甚至有些喘不过气。
她坐起来，喝了口水，应该只是睡太少了吧，她想。
另一头，强硬赶姜琦去睡觉的宋梓然自己则百无聊赖刷手机，这里看看那里瞅瞅。
林思言在家也要守夜，发消息过来说好无聊好困，宋梓然自然是得瑟：【我下午睡得可好了一点儿也不困，还特意准备了宵夜，待会儿饿了就把披萨热热吃，嘿嘿，至尊披萨，肉多多！】
林思言发了段长语音过来：【我也想吃我好饿我好馋呜呜……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呵，天真，我这里吃的也多，一点儿也不馋，再见！你把天聊死了你知道么？】
宋梓然：“……”看来她还很精神。
於是专心刷短视频，发现up主是初寻呐居然更新了，先来了个一键三连，然后左右看看无人的街道，还是仔细连接了耳机。
以防万一，听了两手正经歌试试水，确定连接无误后，才打开了那个视频。标题是：小书生 x 骗子掌门。
很久没听过她的声音，感觉跟以往相比多了丝随性。
总而言之，就是非常的喜欢。
偷偷加到名为【哄睡】的收藏夹，然后刷下一个视频。
自从跟姜琦在一起，已经很少听过这个收藏夹里的声音了。
怪不习惯的，喜欢的声线和爱人的真的是很像。
毫无血缘关系的两个人都可以长得很像，更不要提声音了，宋梓然倒也不会离谱地联想到两个人是同一个人。
但总有股离奇的背德感，听喜欢up主声音时总想起姜琦的脸，干脆忍痛减少了听的频率。
就这么刷着手机，应付一波波来买花的客人，时间就到了凌晨四点。天还黑着，客人渐渐少了，宋梓然啃完一半的至尊披萨，满足地给自己泡了杯挂耳咖啡，兑了杯纯牛奶，坐在木头椅子上擡头望天。
还挺好看，如果天气没那么冷就好了。
宋梓然朝手心哈哈气，热气凝结成可见的水雾，不多时消散无形。
喝完最后一口咖啡已经开始无聊地数对面门店的招牌笔画数的宋梓然听见了手机提示音。
？
这个点居然还有人没睡觉给我发消息？
就是守夜的林思言也在俩小时前说了句我困了撑不住了睡觉去了你慢慢守着吧就消失了。
姜姜（爱心）：【我进医院了。】
宋梓然眉头一跳，继续往下看。
【医生做了点检查，说心跳太快，需要等会儿再做个心电图。】
一直显示对方输入中，宋梓然耐心等待几秒，实在等不了，直接打电话过去，那人说话都透着股虚弱劲儿：“没事儿，就跟你说一声。”
“什么没事？大半夜进医院还没事？到底怎么回事？”
姜琦缓缓说：“就是感觉心跳得太快喘不上气，现在在吸氧，还吃了药，好一点了。”
心脏，是很重要的器官。
宋梓然抿唇，一瞬间有了很多不好的猜测，起身的动作带翻了木头椅子，在凌晨空旷的街道都有回音。她语气很不好：“不准挂电话，我现在去找你。”
相隔两百公里，说远不远，说近不近。
她往日来回都是坐的高铁，凌晨有个屁高铁，正值过年期间，火车票也不知道好不好买，公共交通从家到火车站也远，再说了，这个点也不可能有啊。
宋梓然只思索了一下，果断转身，回家把宋父从被窝里薅起来：“我女朋友出了点事，我要去找她，你车钥匙呢？”
信息量过於巨大了。
宋父揉着眼睛，被冷空气冻得一激灵，清醒了一点：“你有女朋友了？”
“这不是重点！钥匙钥匙！”
宋父被追着穿好衣服递出车钥匙，望着宋梓然从小区里开出用来拖货的小面包车一骑绝尘。油门轰轰轰。
大喊：“注意安全！开慢点！”
“知道啦！”
坐在急诊室病床上吸氧的姜琦听了全程，一时间不知道该有什么反应。
等红绿灯的间隙，宋梓然开了罐宋父用来提神的红牛，一口气喝了一半，换挡起步，眼凝视前方。路上真的没什么车，远处灯光如星火点点，很美，她没什么心思欣赏。
车上了高速，宋梓然专心看着前方道路，风声很大。
她说：“我很快就到，别怕。”
姜琦乖乖嗯了一声。
全程都没人说话。
宋梓然停好车，已经天光大亮，她看眼时间，在医院门口买好早饭进去，一眼就看见呆呆坐着的人。
挂了电话，叹气，轻轻上前握住她冰凉的手。
才离开多久，她就瘦了，眼底青黑，面容苍白，嘴唇都没血色，白惨惨一片。
左右看看，没看见陪她的人，问了句：“家里人呢？”
一句话的杀伤力那么大，白得像鬼一样虚弱的人眼睛霎时间红了，宋梓然於是换了个问题：“饿不饿？我买了早饭。”
摇头，委屈道：“不想吃。”沙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宋梓然的小心脏被暴击，还是强硬道：“不行，必须吃！”拆开塑料袋递过去，拿起姜琦手里的检查结果看。
“吃完差不多医生也上班了，我们去心内挂号再看。”
姜琦咬了口包子，含糊不清：“这里不能看？”
“心内科专业点。”
“哦。”
剩下的，就像是噩梦。
挂的专家号，姜琦听不懂医生说的专业名词，只听到一句“如果确诊的话要做个小手术，射频消融手术”。
宋梓然问清了需要做的检查，得到个“医院周末不能做那个检查要过几天周一才能做”的回覆，她道了谢带着姜琦出来，坐到车里，沈默。
这座城市里最好的医院，放在全省还是不够看，宋梓然上课时就知道这一点，给她上课的老师常说的口头禅就是“病人怎么怎么样了，我们连夜给他送到x城。”
x城是宋梓然家所在的城市，省会，聚集全省最好的医疗资源。
良久，她俯身替姜琦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
“先回去睡一觉，”宋梓然转动方向盘，一字一句道，“然后，你跟我回家。我们去大医院看。”
驶出车库，阳光通过车窗洒进来，姜琦闭上眼，听见身边人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别怕，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