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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犼的三分生魂贴上耳膜发出嘶吼,满身浴血的女魃拔出刺入身体的三支长箭。单膝跪跌在地的瞬间,她将手中断刀狠狠插.进干旱龟裂的土地中,借力把脊背撑得笔直。
血红双目中恨意滔天,一寸一寸扫过对面的千军万马。
“她败了!”
她听见欢呼声。
“女魃败了!”
“应龙真乃天界上神,若非他受天命所召前来相助,我们如何能打败这祸世魔头。”
“现在该怎么办?”
“当然是杀了她!”
惊雷滚过,暴雨倾盆而下,驱散大旱千里。
号角声在雨中响起,他们怒吼着冲杀过来。女魃却跪在原地不再起身,她浑身被淋得湿透,只是怔怔地擡起头,血泪流了满面。
我自知与凶兽合魂祸乱世间万劫不覆,终不为天道所容,可为什么置我於死地的人偏要是你?
他们杀近了,她嗅到刀刃剑锋的冷腥气。
犼魂在暴怒,在灵脉中横冲直撞,像是感受到危险的靠近却无法逃脱的绝境困兽,拼进全力撕咬着她的血肉。
可这又算什么疼?
女魃闭上眼睛,在性命将尽的绝境中竟然笑起来。起先只是带着苦涩的低笑,后来渐渐变成声嘶力竭的疯狂。大笑声在天水如注中断肠回荡,久久不绝。
龙吟忽然穿破雨幕从天而降,巨翼掀起疾风冲散来势汹汹的众人,龙身将她温柔托起,随后在一片惊愕中腾空而起。
应龙穿云破雾,冰冷的触感包裹着女魃,她忽然开始剧烈地抽泣,拿起断刀一下又一下地刺入龙鳞。
龙血顺着喷涌而出染红云翳,应龙却将她护得更紧。
“别怕。”
她终於听到了朝思暮想的熟稔声音。
“哪怕是去冥府炼狱,我也陪你。”]
“嗷——!”江醉墨哭成狗,“林藏樾,你知道我被虐就会死吗?”
林藏樾在满案纸篇中擡起头,肝接档文累到目光呆滞,头发也被她自己揉得乱七八糟,脸侧还有一抹不小心蹭上去的墨痕:“啊?你刚刚说什么?”
江醉墨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揉碎了:“女魃炼狱真的是应龙为护住青梅恋人的性命,甘愿自毁形魂化身而铸的吗?”
“我封面上禁止上升真人六个大字是白给了吗?”林藏樾又震惊又嫌弃,“你可是地府司狱阎王,但凡这话从别人嘴里问出来,我都不会这么无从回答。”
“可是……”江醉墨一时无法从悲伤中抽离,“他们之前太甜,之后的刀子就显得更疼,别扎龙魃,扎我!”
一旁调试琴弦的曲敬谣实在再也受不了江醉墨的胡言乱语,她浅笑盈盈地打断:“司狱大人,这是话本。”
江醉墨擦擦眼泪:“我都哭得这么惨,抢到话本的那帮鬼怎么能如此风平浪静?连个反应都没有。”
林藏樾“哗哗”地翻着又写了厚厚一摞的手稿,不时提笔疾书涂改:“总要让子弹飞一会儿。况且他们该怎么反应?女魃炼狱在无回地狱之下,就算有鬼心里好奇,又有几个真的敢去?”
“反正我不敢去。”江醉墨抽一口凉气,埋头从头翻话本。
曲敬谣开始弹奏琵琶,音调缓慢悠闲。
林藏樾把笔夹在两根手指间,在琵琶低吟中托着腮发起了呆。目光透过窗棂落向远处的忘川,她又在忍不住回想六月初六寒昭烬在子时之末独自来河畔放念尘灯的背影,以及那句满是落寞的“本座不记得了”。
听起来有几分自怨,几分孤独,还有难以挥去无法逃脱的悲伤。林藏樾莫名觉得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撒谎。
她突然开口:“司吏大人。”
曲敬谣擡起头,用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六月初六那日,我看到鬼帝去忘川放念尘灯了。”
琴音不休,曲敬谣并不惊讶:“陛下每年六月初六都会去忘川放一盏念尘灯。”
“每一年?”林藏樾加重声音重覆一遍,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可是鬼帝已经来地府这么久,尘世间难再有他牵念的人。”
“念尘灯在念不在尘,若心中有念,无谓所念之人或事是否还在尘世间。”
江醉墨在一旁插嘴:“也可能陛下牵念的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投胎再投胎呢。”
曲敬谣竟然出人意料地对江醉墨的话表示赞同:“有这个可能。”
林藏樾站起身慢慢走到景色一成不变的窗前,修眉紧蹙试着问道:“你们见到鬼帝,有没有听到过有铁链声?”
琴音停住,曲敬谣露出不解的神情,和江醉墨一齐道:“铁链声?”
“对,就好像……”林藏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声音,她只想起映魂湖水镜中自己的魂魄被浑身困缚的惨状。
那声音好像有许多无形的铁链绑在一个人身上,让他日日夜夜被束缚着前行。
江醉墨揉揉哭肿的眼睛,茫然不已:“没有啊。”
曲敬谣也摇摇头。
暮色四合,血阳西沈。
林藏樾发现今天来的生魂突然在一炷香的时间里多出许多,从奈何桥头一直顺着忘川排到她看不大分明的远处。
结伴而来的鬼魂似乎在十分热烈地交谈,阵阵笑叹按捺不住地传到了林藏樾的耳朵里。
今天是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日子吗?为什么这么多人赶着要投胎,还都那么快乐?
孟婆大不解,收起纸笔唤道:“小九。”
正在奈何桥头鼓励鬼魂勇敢喝汤的漓九应道:“姑姑,怎么了?”
“你去前面看一看,怎么会有这么多鬼魂。”
“好嘞姑姑。”漓九沿着甩得老远的生魂队伍走去。
林藏樾放下纸笔走到汤锅前,撸起袖子提着大马勺在里面轻轻搅动。
明明每天都是按司录殿送来的投胎生魂数目熬汤,不多不少,怎么今天这锅孟婆汤看起来根本不够撑到子时。
林藏樾犯愁,拿起今日的生魂名册翻翻看看:“怎么天还没黑投胎名额就不够用了。阿弥,你去司录殿问问,今日的投胎魂数是不是弄错了。”
熬汤所需的七泪都是按魂数取来的,难道要她往汤里掺水吗?自己熬得孟婆汤虽然难喝,但是她林藏樾从到奈何桥头第一天起就决定了要当个童叟无欺的孟婆!
否则扣俸禄这样的后果,她实在承受不起。
阿弥乖巧点头,可还没走出去两步,两人突然看到阿弥从队尾一溜烟冲过来,带起一骑黄尘,十万火急,他被身后乌泱泱一片鬼追着,边跑边喊:
“姑姑!姑姑!来了好多有不该今日投胎的鬼魂!”
不到时辰投胎的魂魄如果闯过奈何桥,则会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所以鬼魂们无事绝不来奈何桥头,免得自己被误伤。
这回不仅来了,还来了好多。
林藏樾心里“咯噔”一下。
自己刚当上孟婆两个月,就有鬼上门闹事?还是那些因为嫌孟婆汤难喝拒绝投胎的生魂,现在突然想不开要打上门讨个说法?
她握紧熬汤的大马勺,护在身前。
阿弥神情一凛,右手握住割魂刀柄:“何人胆敢擅闯奈何桥?”
漓九在林藏樾与阿弥面前急急刹住脚步,上气不接下气用力摆手否认,好半天才说出话:“不是,不是来闹事的。”
“他们都是来求姑姑的话本的!”
阿弥满脸惊喜:“你说的是真的?”
“还,还能有假?”漓九终於喘匀了气,“他们说姑姑的话本好看,看过的人都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好几天,还有鬼结伴偷偷去无回地狱门前打卡。但是话本只有五百本,在鬼市上二手本炒到了三百功德,他们来问还加不加印,花多少功德都愿意买。”
“还来了好些鬼贩,都说自己想要做书商,说奈何桥头鬼魂们轻易不敢来,问姑姑想不想有人帮忙在酆都城里卖话本,或者还有没有旁的写好的。”
漓九看林藏樾一直不回答,急切问道:“姑姑,说句话呀。”
后面的好多鬼已经聚在离三人十几步远的地方,迫於对冥神孟婆的威压和对奈何桥的畏惧不敢向前。
阿弥也看得有些心急:“姑姑?”
只见林藏樾擡手压在自己的胸口稳住心神,一脸恪尽职守的高冷:“我首先是一名孟婆,要好生送今日生魂名册上最后一个喝下孟婆汤过了奈何桥,才能想别的事。”
鬼群发出一阵失望的躁动,纷纷表示愿意等到子时后再求话本。
“姑姑,”漓九压低声音在林藏樾耳边悄悄问道,“要是现在不卖,那我们之前多印的三千本是为了什么?”
林藏樾灵眸一转,眉尾轻扬,看不见的小狐狸尾巴在背后甩来甩去:“你也知道多印了三千本,今晚来的鬼哪里有那么多?”
她轻轻嗓子,对面前求本的群鬼道:“子时后奈何桥恐凶险难料,魂魄无恙要紧,诸位请先回。明日巳时,孟婆庄前最后一轮售本。”
“仅剩三千本,卖完即止,先到先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