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
巳时刚至,一个震惊四座的消息从酆都南城鬼市传出来。
描骨坊掌柜蓝挽苏遇袭,魂力将尽。
有人说自己天刚亮时在鬼市门前看到奈何桥的鬼吏漓九边哭边背着蓝挽苏往描骨坊跑,而蓝挽苏紧闭双目气若游丝。她身上缠满了纱布,被血渗得腥透,隔着老远都呛鼻。
有人说自己就在描骨坊门前摆游摊子,描骨坊今日大门紧闭,里面不时传来哭声,司吏阎王曲敬谣在辰时匆匆赶过来,手里提着好几包药,入坊后便再没有出来过。
还有人说在更早的时候,自己在酆都西城见过奈何桥的另一名叫阿弥的鬼吏昏死在一个死胡同里,漓九明明在西城寻阿弥,为何后来又背着垂死的蓝掌柜?
守着南城城门的司卫殿鬼吏又道,天不亮时漓九匆匆跑出城门,正巧见到司吏阎王背着蓝挽苏回来,当时蓝挽苏看起来确实没了气息,漓九哭得说不出话来。但天色太暗看不真切,更何况那是司吏阎王,自己不敢多嘴多问。
目睹蓝挽苏浑身血淋淋地被漓九背回来的鬼魂太多,到了午时,六界论坛里关於蓝挽苏的消息已经屠了整个公共留言区的版,所有提到蓝掌柜遇袭消息的帖子都盖了数千层楼高。
其他五界的新粉起先并不知道蓝挽苏是谁,被地府论坛用户科普描骨坊之后,论坛里暴增的帖子从蓝挽苏遇刺,一下子旁生出许多别的枝叶。
比如有人说起蓝挽苏在做话本生意时如何精明聪颖,看似柔弱似水,说话都难得大声,实则张弛有度,出手利落大方,不能让步的分寸不让。
接着蓝挽苏如何被孟婆从鸠荼阴佛母手中救出,成了描骨坊大掌柜的旧事又被翻了出来。
再然后就有人遮遮掩掩提起林藏樾这几日被困在孟婆庄,庄外有鬼吏御神严阵把守,无人能靠近,暗搓搓指向上万生魂丢失之事。
各路目击证鬼披上不被人知道真实身份的账号,爆料一个比一个精彩纷呈。一时间,地府间论坛里皆热闹非凡,连带其馀五界都开始谈论描骨坊与孟婆庄近日发生的反常之事。
“污蔑!一定是有人污蔑!我追了林姑姑的话本这么久,她是怎么样的人我难道心里没数吗?”
“你不就是看了她几本话本,你认识她本人吗?”
“话本看似写的是故事,实际是写的是写故事人的心。所以楼上所言差矣,且大胆。”
“要是大人真的做了那见不得天日的坏事,巡冥御神皆在地府,为何不直接带走大人?足见此事要么空穴来风,要么并无定论。”
“可那失踪的上万生魂到底被谁偷走了?”
“有人和我一样关心蓝掌柜到底如何了么?”
“我在描骨坊门前看到阿弥了,不是有人说他也遇刺了么?怎么像个没事人?”
“描骨坊与孟婆大人肯定有事,否则这些不知真假的帖子怎会活到现在。”
字字句句都是对碎片事实的窥探,花式百样的猜测与推断於无声中传递千里,却永远没办法拼凑出完整的真相。
忘川旁,对发生的一切尚且一无所知的司执鬼吏与太白星君坐成一排,捧着下巴昏昏欲睡。
林藏樾身穿雪色劲装,乌发高挽,正照着昨夜记下的心诀练习刀法,已足足练了一个半时辰。她步法轻盈畅快如游云惊龙,沈重的长柄寒刀在手中挥舞生风。林藏樾出刀极快,刀锋横过时带着寒色风刃,所过之处扬沙裂石,锐不可当。
长刀自回到手中后,便与林藏樾心念神脉相通,不仅能收於神脉间化为无形,还似有灵识般能洞悉主人心意。加之从解影峰求回的诀法,更是如虎添翼。不过短短两日,她便已能熟稔刀式步法,并借神力使长刀无坚不摧,令人见之丧胆。
合魂已成,长刀归主,关於前世的记忆离林藏樾愈发接近。她的脑海中甚至偶尔闪回出当年自己手执长刀,成万人之敌的画面。
“姑姑!姑姑!”漓九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林藏樾眸光一动,停了步伐收起招式。她将长刀隐化於神脉中,负手迎着漓九的方向走。
漓九还未靠近便被司执殿鬼吏交叉的冷刀拦住。他急得满头大汗,放声大喊:“蓝掌柜遇袭,伤得很重,现在已经在散魂了!”
“什么?”林藏樾露出惊讶的神情,大步向前,“发生何事?”
漓九继续大喊:“今日一早司吏大人用传念诀让我快去南城门,我到了之后看到蓝掌柜趴在司吏大人的背上,不知为何被谁所伤,浑身是血。司吏大人带了许多药来,又向蓝掌柜灌了许多神力,可还是止不住血,恐怕支撑不住了!”
林藏樾焦急问道:“司野阎王呢?可有请他去描骨坊为蓝掌柜医治?”
漓九:“司吏大人去过,可满地府都知道司野阎王一向行踪不定,根本不知从何寻起。”
林藏樾紧皱长眉,思定后道:“带我去看她,或许还有办法。”
太白星君拦上前:“孟婆大人,偷魂之事查明前,您不可到处走动。”
“不可到处走动?”林藏樾冷笑一声,眼含焦急的水光,“谁人不知蓝挽苏是我描骨坊大掌柜,如今她身遭不测性命垂危,我岂能不去救她?”
太白星君:“大人莫怪,贫道只是奉命行事。”
林藏樾:“奉命?奉七殿下之命?”
太白星君面露为难,表示我老了我装糊涂扮哑巴将此事糊弄过去最好。
林藏樾语气缓和下来:“上神听到了,司吏阎王已无他法,司野阎王一时难寻,我只是去描骨坊救人,并不会胡乱走动。”
太白星君:“这……”
“听闻天界诸神皆有好生之德,烦请上神将实情呈禀七殿下,由殿下定夺,这下便与星君无关了。”林藏樾躬身深深行礼不起。
太白星君听到此话,突然如释重负:“贫道便去请问七殿下,但若是殿下不许,还请大人见谅。”
林藏樾感激不已:“有劳了。”
阿弥坐在描骨坊中,面前摊着话本,见论坛里已如预想中一样一片混乱,才收起笔,饮下两个时辰内的第三碗汤药。
药很苦,很腥,但能让他恢覆一时的力气,面色如常。如此一来,除了像司野阎王那样精通医术药理的,别人很难看出他在昨夜受了险些散魂的重伤。
漓九还未回来,曲敬谣在楼上蓝挽苏的卧房中,阿弥独自对着安静的描骨坊大门,努力回想自己在酆都西城寻魂时的遭遇。
第一个说自己看到有人在鬼帝之前先去了酆都南峰的鬼住在西城一道偏僻胡同里,是一家鬼客栈的跑堂。
他敲开门时那鬼正睡得不知黑白,听闻自己说明了来意,小跑堂唯唯诺诺不敢跟他走。阿弥解释得口干舌燥,只能先请小跑堂细说当夜到底看到了什么。小跑堂正欲开口时,有个身穿夜行衣带着纯黑面具的人突然闯进来,出手杀招,直奔吓傻了的小跑堂而去。
阿弥急急将鬼魂收入定魂盅,而后瞅了个空子逃了出去。
西城街巷纵横覆杂,阿弥平日在奈何桥当差,对这里不甚熟悉。黑面人紧追不舍,两人再酆都西城跑了两刻有馀。七拐八绕间,他竟然逃进了一条死胡同中。
他见无路可逃,拿出割魂刀欲与来人一战,可实力实在悬殊,不过三招自己便被击晕在地。晕倒前他感到定魂盅从他怀里被夺走,闻到了那人指间带有一丝潮湿的铜锈气味。
等阿弥再睁开眼时,自己已经在描骨坊中,眼前唯有焦急大哭的漓九。漓九说他赶到时看到黑面人正要给已经昏死在地上的自己再补一掌,漓九大喝一声掷出锁魂链,那人才仓皇逃跑。
会是谁呢?阿弥握着药碗的手在细瓷上不停摩挲。
“砰砰砰!”
敲门声骤然响起。阿弥惊得回神。
“蓝掌柜,蓝掌柜?!”江醉墨的哭腔在外面响起,“开门啊,蓝掌柜。”
阿弥猛掐一把自己的大腿,疼得眼眶通红才身快步跑到描骨坊门前开门。
江醉墨鼻涕眼泪齐下,一进门便抓住阿弥的肩膀:“阿弥,你,你没事吧?我看论坛里说你和蓝掌柜都遭人黑手。”
“可能是论坛里有人天黑看错。”阿弥跟着掉眼泪,“我无事,但是蓝掌柜她恐怕要散魂了。”
“谁干的?!”江醉墨双目通红,“蓝掌柜现在在哪儿?”
阿弥:“不知凶手是谁,蓝掌柜现下在她卧房中,曲大人还在想办法。”
江醉墨拔腿就要往木梯冲:“我要去帮司吏大人。”
“阿弥!江大人!”门外有清亮的声音传来。
江醉墨与阿弥同时擡头,看到林藏樾和漓九向描骨坊匆匆跑过来。而林藏樾身后不仅有七殿下与太白星君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走着,更有一群佩刀的司执殿鬼吏一路围在四周,如铁桶般密不透风。
阿弥连哭带噎地跑到林藏樾面前,与漓九一同当街嚎啕大哭:“姑姑,姑姑啊!你终於来了,蓝掌柜她快要撑不住了。”
林藏樾亦是急得满面通红,拉起阿弥往描骨坊中走:“带我去看她,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