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局
描骨坊门前很快聚集起成群鬼魂,大家都忍不住好奇为何孟婆大人和两名侍汤鬼吏悲恸至此。就在越来越多的过路鬼魂变成论坛新一批实时目击证鬼后,林藏樾和阿弥丶漓九跑进了描骨坊,后面一群御神鬼吏一同跟了进去。
蓝挽苏的卧房在二楼,林藏樾目不斜视快步跑上阁楼,阿弥和漓九紧随其后。描骨坊木阶不过两人宽,七殿下和司执殿鬼吏自然被挡在了后面。
江醉墨哭得比阿弥还伤心,什么也顾不得地一路扒拉开司执殿鬼吏和七殿下,推着阿弥和漓九跑上阁楼。
蓝挽苏的卧房在阁楼尽头。门扇敞着,血腥气隔得老远都闻得见。
床榻在屏风之后,屏风上描画着霸王别姬的戏景。从门外看,可以模糊看到床榻上躺着人,曲敬谣半跪半坐在榻前,将神力不停注入蓝挽苏额心。
“蓝掌柜,蓝挽苏!你醒醒。”曲敬谣的啜泣声传出来,一众来人摒住声音侧耳细听,司吏阎王的神息更浓,莹白光华将整间卧房映得更亮,片刻后,又突然全部收起,暗了下来。
屏风后的曲敬谣慢慢跌坐在榻前,把脸埋在双臂中。
“蓝掌柜!”林藏樾大喊一声,头一个快步向蓝挽苏卧房跑了过去。
江醉墨腿一软打了个趔趄,推着阿弥与漓九跟在林藏樾身后往前冲。七殿下不语,甩下身后的太白星君和一众鬼吏,沈步走了过去。
地上有许多干涸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卧榻前。林藏樾的步伐很急,却在踏入房中的一刻像是生出些犹豫,小心翼翼绕开血迹,十足不忍。
她身后的人只看到她因为过於悲伤而有些怯懦不敢向前的背影,等再跟上前时,便看到榻上双目紧闭的蓝挽苏脸色已经变成青白透明的颜色。
“挽苏。”林藏樾走到床榻前,单腿跪地握住蓝挽苏已经彻底没了暖意的手,伏在床榻前泣不成声,她将神力不停往蓝挽苏掌心注入,却无济於事,终究四散开去。
蓝挽苏的身体渐渐变成虚影,而后,只剩一袭被血染污的衣衫留在被褥间。
“都怪我。”林藏樾把脸埋入手臂,左手攥成拳,用力击锤在床榻边,用颤抖的泣音道,“蓝掌柜,都怪我来晚了。”
“对不起。”
阿弥和漓九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江醉墨满面涕泪地跌坐在地,嘴唇不停地颤抖,像是不敢相信前几日还坐在对面说话算账的蓝掌柜,此刻已经魂魄散尽,只留下一地干涸的血迹。
七殿下走过去,正对上曲敬谣挂满泪痕的脸。看她扶着床沿站起身,拖着步伐往外走。他心里疼极了,可屋里屋外站着黑压压一片鬼吏,只能握住曲敬谣的手腕,低声安慰道:“谣儿。”
曲敬谣将手覆在七殿下握在自己腕间的手上,清泪簌簌滴落。
七殿下关切问道:“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在酆都城外遇到蓝掌柜与一个看不清形貌的人交手,她被伤得极重,我试了许多法子,都没能帮蓝掌柜止住血。”曲敬谣手指冰凉,声音里透着疲惫,“没想到那人出手如此狠毒,要置她於死地。伤口不仅血流不止,而且伤了蓝掌柜的魂魄根基。”
七殿下温声安慰道:“谣儿放心,我既在巡冥,断然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管。”
曲敬谣垂下眼睛轻轻点头:“我知道。”
“七殿下。”林藏樾站起身,微微侧过脸,“在下有一事相求。”
七殿下忙道:“孟婆大人请讲。”
“描骨坊掌柜蓝挽苏不明缘由身亡,我本应查明凶手为她讨个公道,无奈自己眼下也冤屈缠身。蓝掌柜死的突然,斗胆请七殿下许我一两日住在描骨坊中,处理蓝掌柜留下的身后之事。”
“这……”七殿下语气透出为难。
“殿下若是不放心,大可请诸位御神鬼吏守於描骨坊外。在下料理完蓝掌柜留下的账册后,自然会尽快回孟婆庄。”林藏樾转过身,双眸几乎要滴出血来,“偷魂之事尚无定论,难道殿下连我独自为亡魂哀悼两日都不肯?”
林藏樾逼近两步,眸光坚如寒铁,虽不至於凶戾,却带着不怒自威的压迫之势,让人不敢忤逆。孟婆神息顷刻灌满整个描骨坊,连同在窗外一起掀起凛冽朔风,功德少的小鬼吏和围在外面瞧热闹的鬼魂都发出痛苦的闷哼。
七殿下看看太白星君,又看看曲敬谣,终於点头:“姑姑既然愿意鬼吏护在描骨坊四周,自然没什么不妥。”
林藏樾闭上眼睛,泪水如泉涌下:“在下替蓝掌柜谢过殿下。”
六界论坛整整一个下午都热闹得沸反盈天。
数不清的鬼魂用户发帖描述描骨坊掌柜又是如何香消玉殒,再难在坊中手执算盘细笔盈香迎客,司吏丶司狱两殿阎王与奈何桥三位鬼吏如何悲痛不止,孟婆大人是如何在描骨坊中以神息掀起欺天之势。
“这些都是真的?我不在地府你们别骗我。”
“姑姑一定很难过,呜呜呜。”
“描骨坊大掌柜都没了,孟婆大人还会出新话本么……”
“为什么派鬼吏守住描骨坊?难道大人真的与上万生魂丢失有关。”
“嘘……你号没了。”
“那今日投胎的魂魄还有孟婆汤喝么?”
“有,怎么没有。孟婆大人申时准时在奈何桥头熬汤了。据说今天孟婆流了伤心泪,迷魂汤没有传说中那么难喝了。”
“谣言!前线报道,孟婆汤和原来一样难喝。”
“司野阎王呢?不是号称司野阎王医术极高么?他为何没有来救蓝掌柜?”
“说的对啊,不过最近有谁见过司野阎王么?”
“昨日上午司野阎王好像去描骨坊呆了一个时辰,而后便与司吏阎王一同走了,之后便再没有见过他。”
“司野阎王向来行踪飘忽,孤僻避世,找不到才是常态。”
整个论坛都找不到的司野阎王站在司命阎王殿门前,伸手推开紧闭的大门。
他记得自己初入地府时,寒昭烬拿着鬼吏簿拧着眉头看了许久,不解问道:“天道遣你入冥,到底是来做掌鬼门关与三生石的迷魂殿阎王,还是来做掌问冥阁的司命阎王?”
彼时司野刚刚目睹世子用自己的短刀自裁,他在天道面前立下断缘诀,正是心如刀割遗憾难平之时,红着眼睛问:“哪里能看得到鬼魂前世今生?”
寒昭烬:“都可。”
司野:“哪里能最先遇到身入冥界未忘前世的鬼魂?”
寒昭烬:“当然是迷魂殿阎王。”
司野:“嗯,那就做迷魂殿阎王。”
寒昭烬合上吏簿,冷冷道:“也好,司命殿阎王芈徽子虽魂债已还尽,但她不愿去投胎轮回。更何况司命已将魂力割与问冥阁,你不与她争,省去许多麻烦。”
半喜半丧的司命阎王殿在一阵从门外吹来的山风里帐幔飘荡,伴着阴风,司野踏入这差一点便属於他的司命阎王殿。
如果天道当时送他入冥府时,本就给了他做司野阎王还是司命阎王两个选择,那么与旁人相比,自己是否与问冥阁更有渊源?
殿内与意料中一样空无一人,连点神息鬼迹都没有。
司野回想着林藏樾从六界论坛中告诉过她的路线,一路穿过司命阎王殿的前庭,来到建於幽湖上的庭院。
满庭寂静,喜灯透出沈闷的赤光,湖水光影森然。司野阎王在木栈上走了几个来回,用神力在湖水中搅了个遍,始终没见到林藏樾说得那口黑棺出水。
司野皱起眉头,环顾四周,思考着别的办法。
“司野。”沈沈男声忽然贴水传来,“他们现在都这么叫你?”
司野一惊,抿紧嘴唇转身,看到湖中那个摆着棋局的水亭中出现了一个形貌翩翩的男子虚影,方才便是这虚影在唤他。
“你是谁?”司野走进水亭,在虚影对面站定。
“司命阎王。”
司野狭长的眼眸里闪着冷冷水光:“我虽未见过司命阎王,却耳闻芈大人是一个十来岁的少女,阁下当我是瞎子?”
“我与徽子已结为夫妇,我便是她,她便是我,司野大人既入了我们的喜堂,怎会不明白此间道理?”
虚影靠近,司野这才看到他身上穿着的鲜红婚服。
男人继续道:“原来你就是当年那本该替徽子掌问冥阁的人,怪不得问冥阁片刻前神息波动。”
司野不答,眼神仍然含着本能的戒备:“我有要事需去问冥阁,请司命大人行个方便。”
“想入问冥阁,要先赢了司命阎王的棋局。”男人坐在棋盘前,他挥挥衣袖,寒昭烬与芈徽子留下棋局上的黑白双子纷纷归於棋盒间。
司野面无表情:“我不问命。”
可男人充耳不闻,向棋局伸出一只手:“请。”
子时过半,林藏樾在十几个司执殿鬼吏的看押下回到描骨坊。
林藏樾推门描骨坊的门,对鬼吏道:“送到这里便可,辛苦各位继续守夜。”
为首鬼吏道:“孟婆大人言过,护大人周全乃卑职之责。”
林藏樾微微颔首,踏入一片漆黑的描骨坊转身关上了门。描骨坊中很快亮起一盏灯烛,林藏樾的影子映在窗上,在描骨坊帐台前写写画画,呆了足有大半个时辰。而后坊中的孤影端起灯盏,一路上了阁楼。
灯盏灭了,描骨坊内一片漆黑。丑时的酆都南市极静,有司执殿鬼吏在描骨坊周围驻守,那些做夜半生意的鬼贩也不见踪影,整条街巷陷入沈睡中。
黑暗里,林藏樾掂着脚下了木阶,闭上眼睛念出一道神诀后,重新踏上阁楼。
原本方正清雅的阁楼变了模样,一段许久未见的狭促庭廊出现在眼前,两侧是低矮的房间。脸色有些苍白的蓝挽苏等在廊前,见到林藏樾后露出笑容,她轻步跑过来,低声道:
“姑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