线索断了
看守林藏樾的司执殿鬼吏当日便全部撤去。司命阎王再次不见踪影,无论御神和司录阎王去酆都南峰多少次,都只能对着紧闭大门的司命阎王殿悻悻而归,仿佛之前红衫绿裙的小阎王走进了尘阁魂册问命不过一场幻象。
司察阎王与御神在了尘阁中日夜不停地翻查,如履薄冰的司录阎王亲自坐镇了尘阁,编制每日的投胎生魂名册。
而林藏樾又在描骨坊住了两三日才搬回孟婆庄。
被阿弥养了好一阵子的林小胖看到亲娘回家后非常开心,挂在林藏樾肩膀上半天不肯下来。林藏樾别无他法,只能一边被迫吸猫一边将纸笔重新摆上桌案。
她单手研墨,思绪不停。她总觉得这是有人故意而为之,这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让真正偷魂之人不得不下手杀死了尘阁阁主。
难道是因为那个被蓝挽苏带回的目击证魂?林藏樾笔锋一停,搁笔拿出从描骨坊带回的定魂盅。她将神息压出孟婆庄方圆几里之远,想趁此刻无人打扰问个明白。
定魂盅生出缕缕白雾,不多时一个身穿短打的魂魄出现在林藏樾面前。
林藏樾把林小胖换了个肩膀,笑眯眯道:“这些日子让你憋闷在定魂盅里委屈了,坐。”
“孟…孟婆大人?”魂魄长着分外年轻的脸,说不上多么好看,但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极有灵气,他身上隐隐泛着一点胎光,想来离投胎的时日并不太远。
林藏樾点头:“为保你性命无虞,将你的魂魄存在定魂盅里实属万不得已的下策。”
“小的知道缘由,深谢大人护住我这条小命。”魂魄机灵极了,口中道谢连连。
林藏樾:“冒昧请你过来,是为了那日你目睹到有人先酆都鬼帝一个时辰去酆都南峰。这几天,你可曾想到过那日旁的事?”
“小的叫郑桐,是酆都南城鬼市里一个卖灵诀符纸的摊贩,大人去酆都南峰问命那一夜,是我在地府最好的兄弟投胎的日子。”这个叫郑桐的魂魄皱起眉头,边想边道来。
原来那日郑桐送自己的鬼友去奈何桥头,回来时想到自己与鬼友在南城鬼市一同做了这几年的小生意,临了一碗孟婆汤便把自己和前尘忘得干干净净,心中难免不舍。又想到自己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就到了投胎时日,便早早收了生意,信步在酆都城外闲逛。
直到天色暗下,他才走回酆都南峰附近,突然看到有个身披斗篷身影出现在南峰山门前。那人身量很高,右肩上似乎有血迹,在白色斗篷下尤为显眼,踉踉跄跄地往北边走。天色已暗,郑桐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奇怪这人身上竟然一丝鬼息也没有。
这几日他呆在定魂盅里冥思,倒是又想起那人受伤流血后,风送来的血腥气里夹杂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是忘川流过,与冷石和泥土触发的潮湿水气。不过郑桐离他太远,气息太弱,故而他不是太过确定。
林藏樾对此没有太多意外,她在破除问冥灵仙的控识神诀时也听到过川流和蛟龙的声音。郑桐讲完之后,她沈默了好一段时间,才道:“描骨坊蓝掌柜去救你时,袭击你们的人与受伤的人是否是同一个人?”
“是!”郑桐点头如捣蒜,“他与蓝掌柜交手时可能撕开了肩上的伤口,我又闻到了那股潮气。”
林藏樾的眼神黯淡下去,她为郑桐倒了一杯热茶:“多谢你又想起这么多。”
“孟婆大人,我是你的书粉。”郑桐急急道,“大人若是想知道,小的会再努力想想。”
林藏樾把林小胖从压麻的肩膀上抱下来,低头笑道:“不必,我想我猜到那人是谁了。眼前还有两件事需拜托你。”
郑桐忙道:“孟婆大人吩咐小的便是。”
“第一件事,现在孟婆庄外的司执殿鬼吏撤去,那个想杀你的人不知何时会重来,为了你能安稳等到投胎的时辰,还需继续委屈你在定魂盅里呆上一段时日。”林藏樾掀开定魂盅,笑意掩不住不经意的刀光,洞悉人心的杏眸看着郑桐,“第二件事,是世人皆以为描骨坊掌柜蓝挽苏已魂散,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还请你不要对他人提起此事。”
“孟婆大人放心!”郑桐三指并拢指天发誓,非常自觉地一跃跳进定魂盅里,擡头对林藏樾道,“大人把盅盖上吧,我在里面住挺好,投胎前没啥事就不再出去了。”
林藏樾被郑桐逗乐,用指尖往定魂盅里注入一笔功德:“耽误你生意,这些功德权当作我的补偿。”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外面有神息波动,林藏樾看到窗外有熟悉的身形走近,又轻轻落下一道神诀:“内什么,我可能还需要再加一道法诀,护住你不被人发现。”
盅里的人自然也听不见看不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盅盖封紧,林藏樾把定魂盅封存在木盒里,动作迅速地放在架子最下面,然后走到孟婆庄前打开了门。
寒昭烬已经来到门外不远的地方。
了尘阁之后,鬼帝大多时候与巡冥御神和司察阎王同在一起,几日未曾现身。现在他站在明亮的天光中,黑眸里的寒气退成真诚的担忧热切,朝站在门口绽开笑意的林藏樾迈开脚步跑了过来。
林小胖“嗷呜”一声,从林藏樾身后直接蹿了过去。
寒昭烬跑到林藏樾面前站住,弯腰把林小胖从自己的脚边小心搬开,然后迫不及待地把林藏樾整个拥进怀里,双臂箍紧到林藏樾觉得自己几乎喘不过气。
林藏樾擡手拍拍寒昭烬的肩膀:“陛下,我又没有潜逃。”
寒昭烬不肯放手,将这几日在心里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一口气说出来:“那夜对你说的话都是为了替你洗冤说出的违心之言,这几日为不惹人生疑,只能与御神和司察一同查偷魂之事,所以来晚了。本座怕你生气。”
“我没有生气。”林藏樾一张脸憋得通红,“但你再不松开,我可能要断气了。”
寒昭烬忙放开手臂,和重新走回林藏樾脚边不解擡头的林小胖眼神对了个正着。片刻后,林小胖对鬼帝轻轻翻了个白眼,扭着大尾巴沈默地走回孟婆庄,连它都觉得这鬼帝很可能疯了。
寒昭烬:“……”
林藏樾擡手抚过寒昭烬散下的额发,明眸如月:“司野给你开的药有没有按时喝?”
寒昭烬露出有些嫌弃的神情:“药太苦,本座不想喝。”
林藏樾闻言叹气:“陛下这般小孩子心性,是一定要逼我去魔界找千魂髓。”
“不用!”寒昭烬抓住林藏樾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让温凉的暖意传到林藏樾掌心,桃花眸殷切地看着林藏樾,“本座的意思是本座已经完全恢覆,不必再喝司野的药,更用不着什么千魂髓。”
林藏樾垂着眼尾,看起来像是相信了。她抽回手,在转过身的瞬间将一闪即逝的低落藏好,然后与寒昭烬一同朝孟婆庄走去:“这几日你们是否查出些什么线索?”
寒昭烬:“与你料想的一样,阁主死后所有的线索都断了,一筹莫展,上万生魂像是凭空消失了。”
“巡冥御神在这里多一日,能找到线索的可能性就少一分。当务之急还是应尽快请他们回天界,将生魂丢失之事完全留给地府来查。”林藏樾神色认真,“御神留在这里,蓝掌柜也没办法回来,总留在野鬼村不是常事。再者描骨坊的账册堆积如山,我与阿弥漓九实在应付不来。”
寒昭烬看向林藏樾:“聪慧无极的孟婆大人有什么好办法么?请赐教。”
林藏樾眨眨眼,狡黠道:“我要是想出了办法,鬼帝陛下可有奖赏给我?”
“让本座想想。”寒昭烬面不改色道,“你挪去太阴殿住如何?”
“啊?”林藏樾一整个惊住。
这还是那个红着脸说“我本来想等到大婚之后”的寒昭烬么?在偷魂之事里做了几天无用功之后为什么突然开窍进步神速?这司录殿到底是个什么好地方?
寒昭烬的耳朵迅速红了:“本座是觉得偷魂之事从你入地府之日开始,且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更是件件冲着取你性命而来。如今我们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对方在急怒之下不知会出什么更阴毒的杀招。放心,本座会搬去太阴殿东面的书阁中。”
林藏樾思来想去,还是拒绝了这个诱人的邀请:“我要是住进太阴殿,暗处的箭怎敢再放出。更何况现在我只是对那人心生怀疑,没有证据。若细想起来,此人在地府中除了了尘阁阁主外,定还有其他帮手同谋,地府不太平。”
“有人在本座的眼皮子底下偷魂。”寒昭烬的眸光寒冷起来。
说话间,两人一同踏入了孟婆庄。
寒昭烬虽然不想再体会林藏樾蒙冤软禁时的心急如焚,也怕那些招招要命的险境不知哪一步便一个万一真的伤了林藏樾的性命,但她说得道理自己无法反驳,只能让步。
“我便像当时你从无回地狱中出来时一样,每夜在孟婆庄外守着。”
寒昭烬认真为自己担忧的侧脸近在咫尺,林藏樾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眼淙淙冒出的温泉环绕包裹,暖意丛生。她当即打了个响指,用神力将孟婆庄的门窗合紧,然后反手将鬼帝推到紧闭的大门上。
“每夜都在外面守着么?”林藏樾用手指摩挲着寒昭烬的下巴,眼神跟着自己的指尖游走,“孟婆庄其实支持打地铺的。”
寒昭烬低低笑了一声:“每夜都打地铺么?鬼帝其实支持大婚的。”
离申时还有很久,孟婆庄罕见地在白日里门窗紧闭。
过了片刻,一只长毛橘猫骂骂咧咧地拱开一条窗缝跳出来,却苦於身上缠着来自亲妈的神诀,最远只能走到忘川河畔扑枯骨蝶。林小胖心态极佳,看到来回扑棱的骨蝶之后很快开心起来,没有注意到窗棂再次紧闭,一缕血蔷薇的清香还是趁机从缝隙里逸出。
香气清浅却悠长,顺着忘川流水,断断续续飘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