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见白泽
风平浪静地过了十日,这一年的六月初六又近在眼前。
天光灿然,孟婆庄的门“吱呀”打开,林藏樾伸着懒腰从里面走出来。写了一夜话本,明亮的日光让她忍不住眯起酸涩眼眸,来回活动着发僵的手腕。
御神已在两日前将所有巡冥公务做完,了尘阁偷魂也如预料中一样石沈大海,除了司察阎王日日往司录阎王殿跑之外,再无下文。但七殿下以偷魂之事未查明为由,竟在地府安稳地住了下来,每日不是在酆都城里闲逛,就是去崇虚阁看曲敬谣处理冥界吏务,一副假公济私的神仙模样。
寒昭烬明里暗里几次问御神何时离开冥界,七殿下却总是笑笑道,偷魂之事还没有眉目,更何况六月初六将近,他也想留下来凑个热闹。每当此时,寒昭烬便不再追问,只用寻常嫌弃的眼神把七殿下和曲敬谣看得浑身不自在,然后面如霜雪地拂袖而去。
随后晚上在林藏樾非常嫌弃的眼神中,一次又一次信誓旦旦保证自己一定把御神尽快赶出冥界,并撑着黑眸央求孟婆大人容得下他在庄里打上一张地铺。毕竟孟婆庄外到了晚上天黑风也大,又冷又吓人,他身为鬼帝有害怕的权利,真的很需要林姑姑贴贴,可怜巴巴的模样看起来完全不值钱。
嫌弃归嫌弃,林藏樾心中明白寒昭烬这样的反应皆是因为不能打草惊蛇。他们对七殿下的怀疑是一回事,但在完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绝不能轻易将矛头指向天帝之子。
不过六月初六将至,她终於等到了亲自出手的好时机,否则阿弥和漓九可能要在描骨坊里堆积如山的账册愁得魂飞魄散。
寒铁长刀从神脉中被召出,林藏樾挥刀练诀的身形犹如一道削铁如泥的锋利无影雪光,把无辜路过的煦风割得四分五裂,哀泣不止。这把长刀在她手中越来越得心应手,林藏樾把神力从掌心注入长刀中,收放自如地掌握着神息的力度与出刀的方向。
远远有一个散发着碎银星光的高大身形靠近,久违的温柔神息传过来,林藏樾在疾速步法间透出一点惊喜笑意,脚尖点地飞身起,向神息传来的方向凌空而去。
长刀在离来人只有不足三尺的距离时被林藏樾收回神脉中,她轻落在此人面前,开心道:“圣神前来,为何不提前告诉我?”
白泽圣神皱起鼻子闻了两下,吊梢凤眸带上微怒:“提前告诉你?方便你把自己身上沾染的寒昭烬的鬼气提前洗干净?”
林藏樾心虚地呲出牙花:“……圣神知道了。”
“地府没人管管你么?”白泽圣神的睫毛上停着晶莹雪光,咬着牙恨铁不成钢,“或是嫌魂债太少,阴寿太长,活着太无趣?”
林藏樾被问得懵头懵脑,慌忙替自己和寒昭烬解释:“圣神,活着很好非常好,我绝对没有一丢丢要找死的意思。而且寒昭烬不是那种趁机越礼的鬼。这段时间他就算每夜都来孟婆庄住,也一直坚持打地铺,无论我说什么,他从来没有……”
“什么?”原来自家白菜还是没忍住先动手拱猪,白泽琥珀色瞳仁忍不住在瞬间怒成晶莹蓝色,“寒昭烬这段时日住在孟婆庄?”
林藏樾捂脸,她刚刚说了什么?现在还撤得回来么?难道自己已经化成大马勺,开始我漏我自己了?!
事已至此,再多辩解都显得苍白,林藏樾认真地看着白泽的眼睛,一字一顿:“圣神,没有八成把握前,我不会去魔界找千魂髓的。”
“八成把握?”白泽沈浸在愤怒里,眼睛维持着兽眼的颜色和形状,“你虽然神力过人,世间罕见,但可知道负苍山何等凶险,九幽素女又是怎样让方圆几百里寸草不生的厉害人物?”
“十成!十成!”林藏樾有些惊慌失措地认输,垂下头丧声道,“我好多时日没有见过你,有许多事要告诉圣神。”
白泽被满脸堆笑的林藏樾拉入孟婆庄里。赤色蔷薇在窗棂下怒放如血,孟婆庄中有林藏樾从酆都西城寻来的好茶,重见故友,林藏樾的心情极好,把这些日子遇到的惊险丶冤屈和不解一一道来,并用馀光瞄着白泽圣神的脸色,小心翼翼把寒昭烬如何帮自己洗冤的过程说了出来。
白泽圣神听得心惊肉跳:“为何先前不让小野把这些事写信告诉我?”
“当时我身陷偷魂之冤,自身难保,还差点折了一个掌柜一个侍汤鬼吏进去。凡是身边稍微走得近些的人,我都不能与他们多说半句话,更不可连累圣神。”林藏樾叹气,“圣神,有人想要我的命,而且自从我的前世愈发清晰后,他似乎开始心急了。”
白泽皱起匀称好看的长眉:“林姑姑的意思是,此人不想让你知道你的前世究竟如何?”
“嗯。”林藏樾重重点头,“可越是这样,我便越要找出我的前世。倒不是为了跟谁较劲,而是既然那人宁愿冒着杀冥神的罪名和风险也要来灭我的魂,背后一定有我必须弄明白的事。”
“眼下只剩映魂水镜一条路可走,可姑姑欠了太多魂债,恐怕现在还不是时候。”白泽柔软的睫帘如蝶羽扇动,看得人近乎入迷。
林藏樾笑道:“我知道,所以以后的日子要勤写话本,多赚功德早日给自己赎魂,也好早一日入映魂水镜查个明白。不过白泽圣神为何会突然来冥界?”
白泽:“这些日子论坛里关於孟婆偷魂之事多有捕风捉影之语,其中凶险妖世亦有所耳闻。小野写信说林姑姑要在六月初六发新话本,我正巧查出些种在姑姑身上蛊诀的线索,便觉得自己亲自来一趟为宜。”
林藏樾杏眸闪烁着清亮的寒光:“圣神以为是谁?”
白泽圣神将长指沾了一下茶盅里的温茶,垂着睫帘在桌上写下林藏樾意料之中的笔画,而后慢慢擡起眼睛:“但我没有找到证据。”
林藏樾看着桌上的笔迹逐渐风干,脸上轻松的神色收去:“圣神,是否找到拔出我神脉中蛊诀的办法?”
白泽用手指置於林藏樾的额心,摇头道:“神诀已植於脉中,那人将蛊诀种下时,便没有设下拔出的法子。”
他突然间变了脸色:“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寒昭烬便推门而入。
他看到白泽圣神正伸手放在林藏樾的额前探脉,神色霜冷无比:“白泽圣神入冥,为何不去太阴殿?”
白泽收回手,面容温和至极,仿佛完全未将寒昭烬的冷言冷语放在心上:“我是来找林姑姑的,为何要去太阴殿?”
寒昭烬:“圣神找孟婆何事?”
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白泽圣神语气仍然淡淡的:“与陛下无关之事。”
寒昭烬的表情变得像是要杀人。
林藏樾撑住额头发愁:“陛下,圣神是来与我说拔蛊诀的事。”
寒昭烬露出一点欣喜,问林藏樾:“蛊诀可拔?”
“不可。”白泽圣神干脆利落地打破寒昭烬刚燃起的一点希望,“蛊诀拔不出来,所以请陛下稍微克制一下自己,不要没事就往孟婆庄跑,惹得林姑姑心中不清不静。”
寒昭烬:“本座在孟婆身上留有寻迹神诀,他日若林姑姑想要出冥界入魔。本座定会是第一个出面阻拦,绝不会将她送入险境。”
“鬼帝陛下,以你今时今日这几近枯竭的神力,落下的神诀能拦得住姑姑?”白泽说完这句话后,当即后悔极了。
因为不仅寒昭烬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林藏樾闻言后,整个人也彻底低落下来。
整个孟婆庄里的气氛慢慢凝固,变得冰冷沈重。
白泽圣神叹气:“是我一时胡言乱语,姑姑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医救鬼帝。”
“圣神。”林藏樾擡手抹过双唇,眼睛里是看不出悲喜的坚毅,她看向白泽时,见过万年沧海的上古圣兽忽然浮现一丝不敢与她明亮杏眸相接的怯意。
林藏樾直直看入白泽圣神的眼底:“唯有千魂髓方可救陛下,是么?”
白泽圣神没有答话。
寒昭烬忙蹲下身握住林藏樾的手,目光殷切道:“林藏樾,本座的魂魄好得很,白泽圣神会留在冥界医治本座,用不着什么千魂髓。”
林藏樾转过头,伸出手指轻轻摩挲过寒昭烬棱角分明的脸,想要安抚焦躁不安的鬼帝:“陛下,我现在魂债未清,神力不足,就算去了负苍山也带不回千魂髓。而且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她含笑的嘴角背后,闪过一丝刀光:“要先将那位不时就想要我和陛下性命的人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