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有私心
相比於把鬼帝留在炼狱的事“缓缓”告诉林藏樾，江醉墨宁愿自己主动跳进炼狱，尽快加入遭天罚的行列。
如果说林藏樾手中那把刚把刑夭盾牌劈碎的长刀明晃晃地映在眼中，只是让他单纯觉得腿这么软还是跪着舒服，那么长刀主人默不作声却冷如霜刃的眼神，便足以让他以死谢罪好几回了。
“姑姑，姑姑？”江醉墨拉拉半天不说话的林藏樾的衣角，“这件事主要怪我，你想打我就动手吧。”
他顿了顿：“或者等我领完天罚再动手也行，反正我马上也要被拖进炼狱了。”
“江大人，炼狱生变之事确实要查个明白。”林藏樾把眼神炼狱入口收回，“不过现在我想问清另外两件事。”
江醉墨忙道：“姑姑请讲。”
林藏樾：“炼狱中逃出的东西，是不是如同饿极的凶兽，会全力吞食魂魄？”
江醉墨：“自然是。”
林藏樾：“因炼狱变而被害魂散的鬼魂越多，寒昭烬和你便被罚得越重越久？”
江醉墨用力点头。
“好。”林藏樾只最后说了一个字，然后便提起长刀朝无回石门外走去，步伐快而坚定，直到雪色背影消失在无回石门外，她连头都没有回过一次。
江醉墨更慌了：“林姑姑要去干什么？”
曲敬谣拍拍江醉墨的肩膀：“江大人，炼狱可能又会空出许多来。”
地府孟婆在这场七月十五炼狱变中一战惊六界。
司录阎王殿乱做一团，冥界众鬼闭门不敢出，八日未有魂魄投胎。林藏樾便在这八日里不眠不休，长刀如雪，挥如陨星落雨，独自将一众逃出炼狱散於冥界的妖魔鬼祟抓回大半。或有贪食魂魄负隅顽抗者，皆被她当即斩於刀下，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孟婆神息在这些日子里无时无刻不充斥整个地府，她从炼狱逃.犯手中救下的魂魄愈多，天道降於其的功德愈多，轮回神力便愈无人能敌，直到将整个酆都鬼城护於之下。
林藏樾战红双目，肃杀成了她逐渐苍白的面容上扒不下来的神色，握刀的双手磨出鲜血，再结痂，再磨掉伤痂流血。身上大小伤痛无数，而她仿若浑然不觉一般，片刻未曾停歇。
曲敬谣拿着司狱令牌，替已入炼狱领天罚的江醉墨守在炼狱门前，看着林藏樾一个又一个地将魔祟送回炼狱，或是炼狱名册上的名字因为被林藏樾或其他阎王斩魂而一个又一个的消失，默默逐一勾画。
司野丶司察等诸殿阎王不敢阻拦，只能全力相助。柳成荫丶阿弥丶漓九与林小胖皆被林藏樾困於孟婆庄内不许出来，急得要掀房顶也没有半点办法。
为防止魔祟出冥界，曲敬谣将整个冥界封住，只留司野所守的鬼门关供亡魂进入。於是白泽圣神丶九尾灵仙丶朱雀圣鸟等一众神妖皆不能入冥界帮忙，只能从六界论坛里知晓地府与林藏樾的情形。
六界论坛这几日间热闹极了，其馀五界在奔走喊话地府鬼友保护好自己有事没事不要出门，“地府炼狱变”和“全六界最好的林姑姑”两个词条霸占了所有板块。
“地府的鬼友还在的话报个平安呐。”
“魂还在。”
“还在。”
“在呢在呢，等炼狱变过去，还要赶着去投胎和大家在阳世相见。”
“大家千万要没事！”
“不会有事哒~地府十殿阎王和轮回司孟婆在满冥界地抓在逃炼狱分子，每日魂散的魂魄越来越少。”
“有人知道孟婆大人现在如何了么？”
“我我我我！昨日躲在家里扒窗缝，看到姑姑正与一魂九身的红衣厉鬼相斗。那厉鬼接连吞下十几个姐妹的魂魄，分成九身把姑姑团团围住。姑姑闭上眼睛用灵应找到了本体，徒手掐住厉鬼喉咙直接把鬼提得双脚离地，吐出所食魂魄后当场魂飞魄散！”
“鲨到我了孟婆大人！楼上会说多说点！”
“一枚不知名鬼友来报，总算见识到孟婆大人的长刀了，一刀下去连传说中杀人如麻的凶神也只能跪地求饶。”
“见过飞僵么？我见过，被林姑姑打趴在地上爬不起来的那种。”
“啊，你们知道被轮回神力护住的感觉吗？就是觉得不投胎也行。”
“可我好像看到姑姑受伤。”
“我也看到了，有只浑身覆满硬甲的巨兕把她几次三番撞摔在地上，孟婆大人用长刀撑地才能起身。”
“孟婆大人这几日歇过片刻么？”
“呜呜呜姑姑要是出什么事，我可怎么活又怎么死！”
论坛陷入一阵沈默，不出半个时辰，六界所有用户开始不约而同地疯狂地买话本或为孟婆供奉功德，希望能助林藏樾一臂之力。
直到第九日清晨天蒙蒙发亮时，林藏樾以神力凝成银索，将一只鬼蛟绑回炼狱后，才收起长刀跌坐在地。她鬓边散落出几缕长发，目光空洞地问曲敬谣：“还有多少？”
曲敬谣满脸心急担忧，扶住林藏樾的肩膀：“除了翠面水祟外，所有逃出炼狱的魔祟妖鬼都被押回或断命。林姑姑，足够了。”
林藏樾筋疲力尽地摇摇头，声音沙哑极了：“翠面水祟还在冥界中不知何处。”
“翠面水祟出不了冥界！”曲敬谣提高声音，“且水祟性格极为谨慎，无法离水亦无法长居於水，此刻知晓冥界风声，必然以藏迹为主，不会出来害魂。”
“曲大人。”林藏樾突然红了眼眶，看向曲敬谣，“寒昭烬与江醉墨不同，他的魂魄不受功德，千年来只有不断的挫磨消耗，直到魂飞魄散。”
曲敬谣跟着哽咽：“我知道。”
两行清泪从林藏樾的杏眸中滑落：“要是他的魂力在天罚中被耗尽，冥府人间，六界轮回，我就再也找不到他了。”
曲敬谣抱住林藏樾：“林姑姑，我和你一同去抓翠面水祟。不过是个水祟，哪怕要把冥界掘地三尺，也算不上难事。”
林藏樾趴在曲敬谣的肩头轻轻点头，然后重新召出长刀撑着身体站起，与曲敬谣一同往无回石门外走。
“林姑姑！曲大人！”突然有个疲惫但欣喜的声音喊住她们的脚步。
江醉墨面色青白，头发蓬乱，他撑不住地跪坐在石门内，奋力招着手用哭音道：“天罚结束了。”
林藏樾终於回过头。
雪原炼狱中，天罚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吊起寒昭烬的铁索慢慢隐於无形，他摔入积雪，看漫天素锦簌簌而下，如同一场美丽却悲凉的梦境。
这是寒昭烬第三次在此间炼狱中受罚。
第一次受罚似是因他闯出冥界，入尘世，但其中具体缘由已随着那场天罚被他彻底忘记。
第二次受罚是因他为林藏樾摘了一束血蔷薇，那次天罚让他忘了一些事，还让自己落在长刀上的神诀割断了林藏樾的右掌。林藏樾虽然没有告诉过他，但她应当在心里气了许久。
这只聪敏玲珑，心中却从来硬气骄傲的小狐狸。
这一回，寒昭烬在受天罚时以所剩无几的魂力相搏，拼命护住自己对林藏樾的所有记忆，也因此被罚得更重。
雪地很冷，魂力大损，但寒昭烬闭上眼睛，满足地笑了。
“寒昭烬！”林藏樾的声音在雪幕之后响起。
寒昭烬无力地垂着沾染雪片的睫毛，以为是自己的幻听。
“寒昭烬！”
那声音离得更近，寒昭烬撑起眼眸，看到林藏樾竟真的出现在炼狱中。
她身上的雪衫污了，有血有尘，狼狈不堪，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在不止不休的大雪中跌跌撞撞朝自己奔来。
“林藏樾。”寒昭烬朝她伸出手。
林藏樾跪在寒昭烬身边，扶着极为虚弱的鬼帝抱坐起身，如同在前世雍错藏布神山中他为自己做过的一样。
寒昭烬看到林藏樾双手都缠着血迹斑斑纱布，嘴唇苍白皲裂，额间和下巴也多有伤处，心中猜到了她这几日做了什么，才让天罚突然收回。
他心疼地握住林藏樾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口：“何至於此，本座这回没有忘记你。”
沈稳的心跳隔着衣衫传出，神脉很弱，林藏樾眼眶又变得通红：“谁让你生扛天罚的？”
寒昭烬温柔至极：“本座答应过你，不会再忘了。”
林藏樾的眼泪止不住如山溪涌出，滴在寒昭烬的手背上。
寒昭烬费力擡起手，慌乱地擦去林藏樾的眼泪：“别哭，不要哭。”
林藏樾用手覆住寒昭烬冰凉的手背：“忘了就忘了，我再追你一次就好了。”
“我本就时日无多，不愿再浪费时间。”
“什么时日无多，不要胡说！我不管！我，我哪怕把六界翻过来，把什么负苍山负沧海的掀开，也要找到救你的法子。”林藏樾抽搭着鼻子，说出的话满是孩子气。
寒昭烬觉得林藏樾的模样看起来可爱极了，轻笑道：“我的孟婆大人，是救了地府苍生的冥神，不要为我存此私心。”
林藏樾抱紧寒昭烬：“我本来就有私心，我为苍生，也为你。”
寒昭烬靠在林藏樾的怀里，喃喃自艾：“怎么总让姑姑来救我呢？”
林藏樾用轮回神力撑起结界，为寒昭烬挡去风雪。鬼帝炼狱中的一切此刻已然熟悉起来，因为她分明在前世那立於藏布神山的小宅里，透过窗棂见到了与这里一模一样的风雪千山。
你怎么知道你没有救过我？林藏樾心里默默想道。前世从血海冤债中把我救出来的那个人，最好是你。
不，最好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