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祟炼狱
无回地狱门口的两个守狱鬼吏就着绿幽幽的引路灯火看到鬼帝和孟婆远远走过来的时候,有一瞬间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边往外迎一边忍不住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轮回司的一个侍汤鬼吏不是刚刚魂散么?”
“我看论坛里说要为漓九举哀九日,这才第六天,孟婆大人怎么来了?”
“我不知道,别问。”
“不过鬼帝和孟婆真的在一起了?你看他俩是不是牵手了。”
“都让你别问!屁话那么多!”
等林藏樾与寒昭烬走近时,只看到两个满脸堆笑的乖巧鬼吏。
“又叨扰二位。”她的声音有些哑,脸色在玄衣的衬托下更为苍白,漆黑的眸仁看向无回石门中看似空无一物的黑暗。
“不敢当不敢当,陛下,孟婆大人,里面请。”一个鬼吏让开去石门的路,“属下这就去秉司狱大人。”
寒昭烬:“本座只是来查看翠面水祟炼狱,用不了多少时候,不必惊扰江大人安眠。”
“是。”鬼帝发话,守门鬼吏不敢反驳。
与鬼帝一同入炼狱,便不需要江醉墨的无回令牌。寒昭烬牵着林藏樾的手没入黑暗,偌大无边翻涌的玄潮中,掌心的温意源源不断地为她引路前行,林藏樾突然想到了她头一回闯入炼狱的情形。
“寒昭烬。”
“嗯?”
“我入女魃炼狱时,你知道我在里面?”
“你背着麻袋去偷沙子那次么?”
“……嗯。”
“不知道。”寒昭烬的声音在黑暗里变得有些奇怪,“本座当时在炼狱巡看,突然发觉女魃炼狱有异。等本座赶到才看到是你闯入,但为时已晚,女魃已经追上了你,只能先将黄沙阵的出口设在太阴殿。”
林藏樾万万没想到女魃炼狱背后的故事这么曲折:“为什么女魃会在子时前觉醒呢?明明江大人告诉我子时前回去就会平安无虞,敬谣去过也没有出这样的岔子。”
“轮回神力可渡魔祟恶鬼,女魃在炼狱中压了数万年,自然想重入轮回。”寒昭烬握紧林藏樾的手,“六界中,唯孟婆可渡万物新生。”
所以格外吸引各种凶鬼险祟。
林藏樾苦笑:“懂了,我就是那个西天路上的唐玄奘。”
“什么玄奘?”寒昭烬又不会了。
“一个无辜干呆着也会招惹妖魔鬼怪想炫了他的可怜和尚。”林藏樾握紧寒昭烬的手,心中涌起一阵比交握掌心更热的暖意,“原来当时还是陛下救了我。”
“也不全是。”寒昭烬的声音中的局促不安明显起来,连林藏樾都察觉到了,“本座一开始不知道你在炼狱中,以为只是女魃要闯出炼狱,便直接以神力压制。没想到这样一来,反而惹得女魃更加暴怒,竟然想用非死即灭的黄沙旱阵困住你。”
“啊?”林藏樾噎住了,方才那点暖意褪得干干净净。
寒昭烬生怕林藏樾甩开自己的手,忙握得再紧些,有些可怜巴巴道:“对不起,我当时真的不知道。”
没事。林藏樾默默告诉自己要冷静客观的看待这件事,毕竟她当时入炼狱是偷偷去的,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寒昭烬的做法无可厚非。
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自己的神息提前唤醒女魃,他也勉强算是救了自己。
寒昭烬生怕把处於悲痛中的林藏樾再气出个好歹,他轻晃她的手,小心翼翼试探道:“本座以后每日去奈何桥头替你刷碗,行么?”
“此事以后再议,炼狱到了。”风声就在这时静止,林藏樾眸仁一动,沈声道。
寒昭烬召出龙鳞鞭,长鞭抽下的瞬间,鬼帝神息瞬间席卷过整个无回。林藏樾听到许多刺耳的厉鬼哭嚎,眼前黑暗间凭空出现一条长满青苔的小径,潮水四起,湿冷气息扑面而来。
“走。”
寒昭烬重新抓住林藏樾的手,一同踏上青苔小径。
越是往深处走,两旁的水墙越是低矮狭窄,直到把两人完全没入水中。
周围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湖水,压得人窒息感更重,有光从湖面透进来,水面下泛着粼粼净蓝。或许是因为水祟已死,炼狱将封,湖底的水草随并不再湍急的湖波随意飘荡,现出临近枯竭的柔顺。
林藏樾指指寒昭烬,又指指水面,示意炼狱将毁事不宜迟,两人分头寻看。
寒昭烬点点头,在水下抱过乌发如藻的林藏樾,浅吻了一下后不舍地放开,朝湖面游去。
林藏樾则朝更深的湖底奋力而下。
墨绿水草缠过来,像长了眼一般绑住她,想来水祟在炼狱中受罚时也是被如此困在湖底。林藏樾召出长刀,顷刻间将绑缚自己的水草纷纷斩断,闭上眼睛将掌心神息将灵应放出,极快蔓延向整个湖底。
水祟到底从哪里逃出?为何暗处的人要不惜代价地抢?
过了一刻有馀,林藏樾疑惑地睁开眼睛。
她没有探到炼狱裂缝,没有探到神决符纸,却有一道奇异的感觉传入灵应中。
就好像是……有股强大到可杀尽四方的神息被困缚在湖底最深处,因为过了太长岁月,被磨到失去所有锐气,沈入静默。
她的灵应想往更深处探时,已经被斩断的水草却突然活了过来,垂死困兽般纷纷张牙舞爪地涌过来,竭力做最后一搏。本来平静的湖底掀起凶猛暗流向林藏樾卷来,撞得她心脉震痛不止,窒息感愈发强烈。面前出现无数龙吸水一般的旋涡,湍急到能割断所有靠近之物。
如此搏命相击,仿佛灵应所探才是它们要拼命护住的东西。
林藏樾定住身形,握紧长刀逆向而行,刀刃斩草也斩水。她的刀法在水中挥得有些吃力,但依旧在不断向深湖拼命护住的东西靠近。
究竟是什么呢?
灵应探得更深,她就快接近了,所有水流丶旋涡与水草都向她缠过来,绕出她的手腕和脖颈,越勒越紧。
在快要喘不上气的时候,她明白了这座炼狱的意义。
根本不是为困住什么翠面水祟,水祟虽然踪迹难寻,却是她随手落下的神诀即可轻易困住,不至於此。
水祟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炼狱从建成的第一日起便是为了藏起湖底之物。
水流在耳边一次次冲过,林藏樾的眼前开始出现莹白的光,神识模糊间,她感到系在手腕间有东西颤动不已,像是玉中有神息要冲出。
是寒昭烬为她制的墨玉貔貅!
一声兽吼震颤万物,貔貅魂相身披墨绿鳞片,长角如钩,踏碎眼前的莹白水光。穿过林藏樾时,所有缠住她的水草与暗流皆被驱散。
林藏樾趁势长刀劈开最后几簇水草,翻身跨上貔貅魂相的脊背,向湖底奔去。
黑色的玉盒被湖水浸泡打磨得光滑无比,上面落着数道繁覆神决。林藏樾才将玉盒拿到手中,湖底开始剧烈地震动坍塌。
不好,炼狱将毁。
貔貅魂相高吼一声。
林藏樾将玉盒护在怀中,伏在貔貅背上,由它带着自己朝湖面冲去。
离水面越近,光越发明亮,林藏樾隔着湖面看到寒昭烬的身影。麒麟出水的一刻,龙鳞鞭闪电般扬出,缠上她的腰身。
林藏樾伸手抓住龙鳞鞭,用力向自己一拉,将寒昭烬拉到自己背后。
“多谢陛下送的墨玉貔貅,真的救了我一命,这回扯平了。”林藏樾将寒昭烬的手臂环在自己腰间,“这座炼狱要塌了,坐稳,姑姑带你出去。”
寒昭烬拥紧林藏樾,把下巴撑在林藏樾肩上,暗笑道:“好。”
貔貅魂相在轮回神力的驱使下嘶吼着朝苍穹冲去,身后的幽湖掀起巨浪滔天,水线极快升高,要将炼狱全部吞没。貔貅在被水浪拍打到兽尾时怒嗥一声,一跃冲出炼狱。
浑身湿透的寒昭烬和林藏樾摔入无回地狱的黑暗中,貔貅魂相最后长啸一声,慢慢回到林藏樾腕间的墨玉兽像中。
林藏樾慌忙从寒昭烬身上爬起来,生怕自己把他好不容易固住的魂体撞散。
“本座无事。”寒昭烬扶着林藏樾的手臂站起身。
林藏樾抹了一把脸上的湖水:“几日无事,明日开始去奈何桥头刷碗。”
“好,但凭姑姑吩咐。”寒昭烬攥住她被湖水泡得冰凉的手,“你有没有受伤?”
林藏樾掏出从湖底抢回的玉盒:“有陛下送的貔貅相护,我不仅没受伤,还找到了这个。”
寒昭烬接过玉盒的一刻忽然感到神脉一动,他站稳身形:“玉盒上落了许多神决,无法立时分辨出是何物。”
一片黑暗中,林藏樾没有察觉到寒昭烬的异样:“说来奇怪,我觉得水祟炼狱并非为水祟所设,而是为了这个盒子里的东西。”
寒昭烬皱眉:“这就奇怪了。”
“你在湖上可寻到些什么?”
“本座发现,水祟炼狱确实有一道裂缝,但却不是从内打开。”寒昭烬看着林藏樾的眼睛,“有人从外打开了水祟炼狱。”
林藏樾:“远比我原想的覆杂得多。我们尽快回孟婆庄,想办法打开玉盒。明日一早再找江醉墨查炼狱册,找水祟炼狱的渊源,问他有没有人闯入过炼狱。”
“好。”
两人刚踏出无回石门,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陛下!林姑姑!”原来是江醉墨,他一路跑过来,语气间满是意外,“你们怎么突然来了?”
林藏樾看着戴着哭笑假面的江醉墨,不知哪一根筋微微一动,悄悄将玉盒藏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