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接电话
落地都灵是晚上十一点二十分,昏黄的路灯孜孜不倦地亮着,宽敞的马路上偶尔闪过一两辆出租车。
闻溪几天前就已经把她这里的位置发给过他,但考虑到时间已经很晚,林时深还是拖着行李去了酒店。
洗漱完躺在床上,林时深打开手机看了眼,十几个小时的飞行,闻溪没给他发过来一条消息。
四下寂静无声,林时深盯着迟迟没有动静的手机,忽然开始有点慌张。
这一个月来,她从不这样,几乎每隔四五个小时就要给他发条微信什么的,像这样十几个小时没有消息的情况从来没出现过。
已经是深夜,大脑里明明已经困得开始思绪混沌,身体却偏偏不敢入睡。
她干什么去了?
为什么没有一条消息。
林时深睡是睡不着了,但是深更半夜也没地方可以发泄,只好趿拉着鞋子从门口踱步到窗台,又从窗台踱步到门口。
直到凌晨三点钟,林时深实在扛不住了,一头栽进被子里。
他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打电话的是江幼宁,也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坚持不懈地打了五个电话还没有作罢的架势。
“怎么样?见到我老大了吗?”江幼宁兴致勃勃的,“你有没有跟她提到我,她怎么说,还生我气吗?”
“他生你什么气?”林时深问她。
“我当初不是瞒着老大我和你的关系吗,我怕她一直放在心里。”说到这件事情,江幼宁声音明显苦巴巴了起来,“我还欠她一个正式的道歉呢。”
道歉?
林时深大脑深处忽然空白了一刹,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眼神空洞的望着窗外。
是啊,道歉。
他好像也欠闻溪一个正式的道歉。
“宁宁。”今日不知想到什么,额头上忽然开始冒汗,他低低叫了声江幼宁,平静的陈述,“她昨天打电话让我把机票取消来着。”
“为什么?”
林时深答:“她说要临时出差,没时间照顾我。”
“你那么大人了还需要谁照顾啊,老大怎么这么搞笑。等等……”江幼宁原本来嬉皮笑脸的,说到这里,话音一转,正色道,“你们怎么和好的?”
好问题?
怎么和好的?
林时深想了想,这好像是一个很奇妙的过程,他们在米开朗基罗广场坦诚相见,但是对过往的事情只口未提。
她不清楚闻溪当初离开的原因,闻溪也并没有明确接受他当时的道歉,他们好像就只是盖着被子单纯的睡了一觉,睡醒起来之后自然而然就和好了。
从罗马回来之后,他们谁都没再去提过去的事情,彼此默契地接受了新记忆覆盖旧记忆。
他们的过往,好像就那样翻了篇。
挂了电话,林时深怎么都坐不住了,人一旦开始多想,就容易陷入某种情绪的漩涡,他简单洗漱可以啊,换上衣服出门。
酒店位置离闻溪家不远,走路也就二十多分钟的样子,林时深也想近距离感受下她生活过得城市,所以选择了步行。
都灵是一座工业化程度很深的工业城市,到处可见巴洛克风格以及钢筋混凝土构造的建筑,相较於他之前去过的威尼斯和米兰,这里的建筑一点都不意大利。
今天天气好,稍微站在高处,擡头就能看见远处雾霭缭绕的阿尔卑斯山。
如果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时候,兴许他还会有兴致在咖啡店点一杯咖啡坐在门口静静的待会,但是现在他心底装着事,实在没有闲心。
二十分钟后,林时深在一幢赫鲁晓夫楼前停下,他对着手机地图看了眼位置,确定没错后,打算还是先和闻溪打个招呼。
刚刚打开手机通讯录,闻溪撑着一把遮阳伞从楼里走了出来。
天气热,她穿了一条深棕色的裙子,外面搭了件深褐色的小开衫,微卷的披肩发低低扎着,步履匆匆的顺着林荫大道往前走。
都灵的建筑风格多样,但是规划的横平竖直,马路普遍都很宽。
林时深站在对面,自认为是一个非常显眼的位置,但是闻溪却没看到他。
“闻溪!”林时深叫了她一声。
闻溪撑着伞往前走,隐约听到有人叫她,便回头看了眼,身后是一对牵着狗的年轻情侣,对面是刚刚转过来弯的公交车。
闻溪特意等了会,没在听见有叫自己的声音,这才又往前走。
塞西尔还在医院,他的父母还不知道这件事情,身边也没一个可以照顾的人,所以她特意请了两天假过去医院陪护。
上了车,闻溪拿出手机问塞西尔要不要吃早餐,她可以顺路带点。
塞西尔笑笑,说:“马上中午了闻小姐,你人来我就很高兴,不要带什么东西过来。”
闻溪说好,挂了电话,又打给林时深,电话响了很久,但迟迟没有人接。
算起来国内已经是下午时间,他这段时间也没什么重要会议,不该这么久都不接自己电话。
难道生气了?
闻溪琢磨着,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她叹了口气,打字:【怎么不接电话?】
闻溪:【生气了?】
不出意外,石沈大海。
闻溪没再多去琢磨,下车进了医院。
林时深没想过要跟踪闻溪,只是觉得她一边搪塞自己说要出差,一边又独自一个人来医院看病,实在是有些让人不放心。
她害怕一些狗血的事情发生在闻溪身上,这才没忍住打车跟了过来。
闻溪第三次来医院,早已经轻车熟路,在登记处做好登记便乘电梯到了六楼。
塞西尔靠着枕头坐在床上,面前还放了一台电脑,看起来是在处理工作。
闻溪没有打扰他,进来后只对他笑了笑,而后拿起他手边的空茶杯帮他添水。
林时深站在门外,不期然瞥见病床上男人的目光。男人眼窝深邃,浅色的瞳孔更衬得人温柔,他目光一直追随着闻溪。
那是一种特别的,柔和的,充满爱意的看待爱人的眼光,林时深坚信他没有看错。
林时深站在门外,看着闻溪回过头把玻璃杯递到那个男人的手里,又十分自然地弯下腰替他收拾面前的电脑。
“等等,麻烦闻小姐帮我看眼这两份设计稿。”塞西尔伸手握住闻溪的手腕,随即意识到不大妥当,又急急忙忙收回,解释道,“其中一份会随着七月新品投入市场,我很难抉择。”
工作上的事情,闻溪向来不吝啬和塞西尔讨论,她拿起电脑放在手臂上仔仔细细比对了一遍,又弓着腰把电脑拿到塞西尔面前。
“如果投入市场进行大规模销售,我觉得第二份设计稿会更贴合受众群体,虽然两份设计稿的用料相同,但是切割手法……”
从侧面看,他们几乎是贴在一起的。
林时深站在门外,一遍又一遍地说服自己里面的场景并不是他看到的这样,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现实总是会狠狠给他一巴掌。
他擡起头来,碰巧看见坐在病床上的男人伸手在闻溪的头上揉了揉。
这就是她嘴里说的出差吗?
她的出差难道就是背着男朋友在别的男人的房间里做这种亲密的事情吗。
林时深揪的心脏疼,浑身上下像是被灌了铅,半天挪不动脚。
后来林时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医院的,只是觉得悲凉又好笑。
医院人不多,他坐在休息区冷静了很久,最终还是觉得需要闻溪的一个解释。
他沈了口气,忐忑不安的再一次搭乘电梯。
电梯门打开,擡头,对上闻溪略微吃惊的表情。
“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不能在这?”话音落下,林时深才惊觉他还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去在意刚才的那件事情,他控制不住的想要发脾气,“你不是说自己要去出差?”
“你们设计师什么时候会安排在医院出差了?”
“你好端端的发什么脾气?”闻溪莫名,被他弄得有些生气,她走出电梯,伸手拉住林时深的胳膊就要把人往外拽,“我还没问你呢,跟你打电话为什么不接?”
“你说我为什不接。”林时深挣开闻溪的手,垂下眼睫觑她一眼,“如果不是因为怕把你跟丢了,我至於把手机弄丢。”
“林时深,你要实在不会好好说话。”闻溪冷下脸来,伸手指了指对面的楼,“那边可以挂紧急就诊号,你去看一下脑子!”
林时深看着闻溪,她眼神冰冷,眉毛微微皱起,全然没有刚才对待病房里那个男人的温柔模样。
在来都灵之前,他幻想过很多种和闻溪见面的方式,或是在她出差疲惫的时候他一把把人搂在怀里,或是她忽然说想他的时候,他悄无声息的敲开她的家门。
因为这一个月的相处实在过分甜蜜,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今天这种见面方式。
“你跟那个男人也这么说话吗?”林时深喉结滚了滚,沈下声来,忽然这么问她。
闻溪楞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都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闻溪有种大白天走在死胡同的无力,她反应了会,有些难以置信,“你不会以为我们……”
“是。”林时深看向闻溪,“我不会看错的,那就是一个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他还是这样。
闻溪原以为他已经变了,她这一个月来努力给他安全感,没想到这人到头来还是这样乱吃飞醋。
“我以为你成熟了,原来还是没有。”说不失望是假的,闻溪看着林时深,忽然有些厌烦去解释。
如果两个人之间相处连这种基本的对对方的信任都没有,还谈什么长久。
“你觉得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深深的无力感劈头盖面的压下来,闻溪留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走了。
闻溪走后不久,忽然开始变天,成片的乌云从天际往下延伸,没一会,豆大的雨滴开始往下落。
混杂着青草泥土的味道顺着从地面腾起的热气往上蔓延,裤腿很快被洇湿,湿哒哒地贴上皮肤。
林时深没有带伞,眼下又没有手机,想要回去都没有办法。
他一路小跑进医院大厅,护士小姐给了他一块毛巾,林时深道了声谢,坐在椅子上把头发和衣服擦了擦。
雨越下越大,雨滴落在地上溅起一圈圈涟漪,积水的地方也开始浮起水泡。
林时深看着门外,眼睛发酸,忽然有些后悔刚才说的那些话。
眼见就一定为实吗?他什么时候也变得不听人解释就妄自下结论了。
“您好,可以借我点钱吗,我手…”
“林时深。”
林时深话没说完,精准捕捉到闻溪的声音,他回过头去。
闻溪拿着一把黑色的长柄雨伞,裙摆早已经被雨水淋湿,颜色深了一大块,看他转过身来,她才又说:“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