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元原说着一顿,神色颇为微妙,“事实上姜先生我们不是头一回见面,你大概忘了,姜齐的手术我是主刀。”
印象中戴着口罩,周身清冷肃然的青年医生和眼前这个小白脸逐步重合。
姜望林略显诧异,不仅是他,乔曦也怔了一瞬。
她知道姜齐进了医院,但不晓得那场手术是元原做的。
元原既然见过姜望林,自然也见到了凄婉无助只能寄希望於姜望林的莫晚晚。
果然,元原不无嘲讽的说道:“像我‘这种人’呢,没什么抽烟喝酒的嗜好,上次喝酒都五六前的事了,平时工作太忙,连作息都是乱的,压根没时间出轨找小三……姜先生,那位莫女士是你再婚的太太?你眼光挺好的,你们看上去就很般配。”
姜望林的视线顿在乔曦身上。
事实上和乔曦离婚后,他并没有立马和莫晚晚领证,但他没说。
沈默片刻,姜望林问乔曦:“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怀疑乔曦是因为这个家夥才提的离婚。
乔曦擡了擡眼,淡淡回应:“离婚以后,在医院认识的。”
“你生病了?”
“不是。”
“那你去医院做什么?”
从乔然失语到现在恢覆正常,姜望林全程隐身,已经过去的事情再翻旧账很没意思,乔曦眸下冷漠:“你现在问这些又是在做什么?关心?还是查问我有没有婚内出轨?”
“我……”姜望林欲言又止。
“如果是关心就算了,如果是想看我有没有出轨,你可以找私家侦探也可以找律师。”
乔曦说着一顿,唇抿了抿,回首看向客厅的钟,时针已经指向六点。
“失陪,我去准备晚饭。”
转身时元原勾住了她的手腕,视线而下,肤质如雪,这人笑意缱绻,“青菜有吗?”
乔曦点点头,“有的。”
姜望林则是站在原地望着这幕。
从前在姜家,乔曦从来没做过饭,一日三餐有佣人打理。
至於嫁人之前有没有学过做过姜望林不清楚,他以前很少关心乔曦,也没问过这么无聊的问题。
他对乔曦的大部分认知是自然而然产生的,他的前妻在出嫁前是乔家的掌上明珠,受过良好教育,有留学背景,会德语。
她会不会做饭显得无关紧要。
在那段婚姻里,他不曾见过乔曦把长发盘起,穿蓝色或黑色的职业正装。
也从来没听前妻说过德语。
贵妇聚会时的端雅静坐,成了乔曦在他记忆中的底色。
晚餐端上桌,乔然坐在乔曦身边,母子俩在面容上没什么相似点,因为乔然长得更像姜望林。
元原望过去,又望望姜望林,笑了笑没说话。
姜望林自打入座就沈着脸,这会儿连眉头也敛了起来,对着元原语气不善,“你笑什么。”
元原颇为自嘲:“我前妻跟人跑了。”
“……”
“女儿长得跟我一点都不像,她长得随她妈妈。”元原撑着下颌,眸底桃花色,望着总有些许风流气,他和姜望林对视,“你比我有运气,起码你跟这个小鬼一起扔路上,别人一眼就能认出你是他爹。”
姜望林无语极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像我‘这种人’,和前妻分手的时候都是好聚好散,大家都是成年人,我前妻心里已经没我位置了,再死缠烂打的恶心别人也恶心自己,何苦来哉,姜先生如此博爱,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哈。”
“而且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怕孩子跟着妈过,长大了认后爹不认亲爹嘛。”元原举起三根手指,“我对着灯火发誓,这小鬼叫不叫我当爹我都无所谓,真的。”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但是摸着良心讲,这要求你再婚的那位莫女士能接受吗?”
姜望林沈默。
元原捡起筷子,给乔然夹了根鸡腿。
小男孩仰起脸,和姜望林像极了的眉眼露出困惑,没有说话。
元原揉了揉他的头发,也不再说话,餐桌上安静至极。
姜望林放下筷子,抽出张纸巾擦手。
再之后一言不发的起身出了门。
-
夏季漫长湿热,乔然在睡梦中惊醒。
在乔曦和元原婚后第二年,他们这个小家经过三次住址变迁。
最后搬进的老旧小区线路老化,时不时毫无征兆的断电停电,乔然揩了把额上的汗液,再看向床头,真的停电了,这会儿电风扇不动。
他踩着拖鞋从卧室出来,客厅静寂一片,幽暗环境下,月光森森。
窗外枝影横斜,倒影入户的形状即使是在闷热的夏夜,仍让人背脊发凉。
他望了眼元原和乔曦的卧室方向,同样安静到恐怖。
乔然在玄关换了鞋,出门找乔曦的踪迹。
天际闷雷涌动,风势渐起,他穿过小区花坛,在树后望见乔曦正在打电话。
她正在通话中和人争吵,话末歇斯底里,骂了一句:“混蛋!”
他鲜少见到乔曦如此失态,一时间有点害怕,止步在树后,不太敢上前。
元原拿着手电筒,看样子已经找了乔曦一段时间,望见她时松了口气。
他犹豫着走到乔曦面前,还未来得及说话,被乔曦搡了一把,乔曦单手捂着眼睛哭泣,嗓音些许沙哑,“你也是混蛋!”
元原身形停滞片刻,眉间微皱,没有反驳,眼角眉梢的风流散去,馀下是一片灰败的底色。
亲眼见证一个人从意气风发逐渐变得落魄潦倒,是件很残忍的事情。
自从两年前元原因为一起严重的医疗事故被吊销医师执业证,逐渐变得酗酒成性,接着染上赌瘾,经常几天几夜不回家在外面赌钱。
乔曦时至今日只骂一句混蛋,分量已经显得极其轻了。
但让她情绪如此波动的缘由似乎并不是因为这些。
因为乔然发现,面对元原的沈默,乔曦哭的更加崩溃了。
在她狼狈哽咽的时分,元原上前一步,把她拥进了怀里安抚情绪。
许久过去,风声呼啸。
乔曦却渐渐平静下来。
她垂眸看了眼手机,说话声偶尔断续,鼻音很重,目光落在元原身上,“其实你早就知道了,那场医疗事故,是乔暧安排的。”
她也是在方才和乔暧的通话中知道,她和姜望林离婚到现在,莫晚晚虽然一直住在姜家,姜望林仍然没有跟他的旧情人办理结婚手续。
乔暧不免想出许多匪夷所思的念头,比如姜望林还在等她回头。
随着这个荒诞想法一同宣之於口的还有两年前的一桩旧事,元原牵扯的那起医疗案的经过,乔暧甚至比她这个案犯家属都要清楚经过。
这么明显的破绽,等到乔暧意识到时已经太晚了,这人谎称有事,匆匆挂了电话。
乔曦这会儿仍然紧紧攥着手机,她仰起脸直视沈默中的元原:“乔暧让我跟你离婚,回去给姜望林低头认错,否则就跟我断绝兄妹关系。”
元原到底开口了,“你哥这么做是为了你好。”
乔曦垂着眼眸,唇畔嘲讽,“元原,我从前过什么样的好日子,你真的知道吗?”
她的声音很轻,“你可能觉得,我是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只要你表现的足够落魄,沾上酗酒好赌的习性,我就会立马跑的远远的。”
“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前夫的坏话,不是因为我有多怀念他。其实我之前曾经有过一个女儿,孩子出生不到一个月就夭折了,小五夭折那天,姜望林人在外地,那个人那时候每天都在忙,小五出生到夭折,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
“我担心他会难过,其实他一点都不难过,那段日子他陪在另一个女人身边,我去了那座城市,远远看见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在他身边有他的孩子。”
“从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其实我本不应该对他有所期待。”
“我从小被当成礼物培养长大,婚前被教导做一个乖女儿,送我留学镀金只为让礼物显得更昂贵,婚后要成为一个贤惠的妻子,明知道丈夫心里在想着别的女人也要告诉自己别去在意,因为我跟他只是出於利益走到一起,爱情是这场利益交换中最微不足道的附赠品。离婚意味着交易失败,这份赠礼也就失去了价值。”
“在我想明白这些以后,我试图跟前夫和平共处,很讽刺的是,小五夭折之后,姜望林就变得不那么忙了,可能是出於偷情的愧疚,他每个月回家的次数渐渐变多,开始有意无意的跟我聊天说话。”
“交流不交心的后果是我烦,他更烦,他又开始忙的不见人影,我知道他其实是去找那个女人了。”
“在我跟姜望林的婚姻关系里,我不是以人的形势存在,更像一件物品,他高兴时拿出来摆一摆,不高兴了就丢在仓库里,我对此不能有怨言,因为我是被我的亲哥哥,送给姜家的礼物。”
“其实姜望林至少有一句话说的是对的,对於莫晚晚的存在我确实是在借题发挥,在我快要窒息的时候,那个女人找上门,给了我出逃的理由。”
“乔暧说我生活在水深火热里不自知,其实是他不知道,从跟你恋爱到结婚,至少我是作为一个人而存在,而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物品。”
-
回忆戛然而止。
客厅的灯没再亮起,宋怀回房以后没再出现。
乔然阖了阖眼睛,在沙发上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