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从陈姐把他带到书房开始,客厅方向传来的争执声越发激烈了。
乔然缩在落地窗前的藤椅上,茫然擡起脸望向前方,额前碎发凌乱,被楚凌从床上揪起来到现在还没来得及换衣服,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天那身睡衣。
陈姐给他倒了杯热水暖手,回身望了眼书房的门,到底放心不下,推门出去了。
房间现在只剩他一个。
之前在新宅养病,有两个地方未经主人允许不能轻易踏足,一个是二楼背阳的那间卧室,另一个就是这间书房。
印象中他应该是来过这个地方,落地窗前的藤椅丶庭院里的绿植,贴着玻璃窗繁茂生长的枝叶,都和记忆中如出一辙,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已经全无印象。
他掀开身上披着的毛毯,犹豫间起身走到了书桌前,验证自己是否真的来过这里。
第一级抽屉拉开,空的,宋怀的习惯仿佛一直是这样。
他接着拉开第二级。
一般宋怀会在这个抽屉里,随手放一些觉得棘手难以处理的文件。
但随着抽屉拉开过半,里面好像依然是空的。
乔然顿了顿,在抽屉最里侧看见一个玻璃盒。
曾经被他丢弃的那块手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宋怀这里。
还给手表换了盒子。
宋怀应该不知道这块表被遗弃的真实原因,但这人大约猜到和手表本身无关。
乔然探手覆在玻璃盒上,指尖略微颤抖,打开盒盖。
手表曾沾染过的木质香挥发殆尽,这是姜时送给姜齐的生日礼物,在表带上有属於姜齐的简写“jq”
如果他是姜齐,为什么书房陈设如此熟悉,就仿佛他在这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
如果不是姜齐,他要去当谁。
乔然茫然看着表盘,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心跳的鼓动声越来越强烈。
在想明白这个问题前,他攥着手表,先晕了过去。
-
“齐齐。”
莫晚晚哽咽低哑的声音响在床畔。
鼻尖满是消毒水的味道。
乔然擡手挡了下刺目的阳光,视线向上,望见了莫晚晚脸上的憔悴沧桑。
她该是哭了一夜,眼底淤红的可怕,丝毫不见往日的妆容精致,大约是出门时太过匆忙,身上穿的也是件简单的居家服。
这和当年元原病房外的贵妇判若两人。
姜时站在莫晚晚身旁,手搭在病床扶手上,面色颇为憔悴,应该是有什么话要说,忍了忍,又咽回去了。
乔然视线飘向床尾,又静静挪开眼。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只不过当时发生在姜家,现在则是在医院。
宋怀还是站在床尾的位置,看见他醒了,侧首朝姜时看了一眼,示意姜时跟他出去。
他们离开,病床边就剩下莫晚晚在擦眼泪。
乔然默默看向莫晚晚,这次没再挪开视线,而是直接闭眼了。
莫晚晚神情一滞,擦着眼泪的手顿在半空,哭的更加汹涌。
接下来医生护士在病房里来来去去,莫晚晚一路跟着大夫去办公室,房间重归安静。
期间乔然茫然看着天花板,病房里的人来来去去,莫晚晚后来回来,又走了。
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乔然不和任何人开口说话。
莫晚晚来探病时总是抱着他哭,他疑惑的看着这个女人,很奇怪,看着妈妈哭成这个样子,他是应该难过的。
但是一点悲伤的情绪都没有。
有时跟莫晚晚一道过来的还有姜时。
姜时不会像莫晚晚一样眼泪成河,他在病房待了一会就要出去抽烟。
这就更奇怪了,此前他没见姜时抽过烟,而且据他所知,姜望林严令禁止他和姜时抽烟。
护工扶着他从病床上起来沿着走廊散步,经过吸烟室,姜时背靠着墙,烟头时明时灭。
不多时,他看见姜时捂着脸,一副倒霉相。
幸灾乐祸没多久,瓷白地面倒影出他的脸色,看上去也没比姜时幸运到哪里去。
再之后姜初南来医院。
他对姜初南没话好讲,姜大少差点把他在病床上摇散架,一个劲的逼他张嘴说话,好在护工回来的及时,否则他一定死床上。
“姜齐!你装哪门子死人!”姜初南被护工拖拽着还在放狠话,“就因为你,念颐什么都不顾了,她放下所有去国外,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准备重新开始,当初她离开有多痛苦你不知道吗?就你难受,就你想不开,你他妈拉所有人跟你一块受罪,你良心过得去吗!”
护工武力值远不及人高马大的姜初南,姜初南越挣越勇,几乎又回到病床边,竭力去扯乔然的病号服,另只手拿着手机开录音,“你就说句话成不成,算我求你,姜齐,你帮个忙,跟念颐说句话,就说你没事……”
病房门被猛地推开。
保镖两三下控住了姜初南,姜初南痛的大叫,“艹,你谁?”
保镖没作答,拽住姜初南的胳膊拖到了病房外。
走廊静的过分,楚凌两手插袋立在门畔,朝控住姜初南的保镖擡了擡手。
“安静。”
他说着回首,隔着一扇门,他看不见病房里的情形。
相应的,病房内那个人也看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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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姜初南的来访结束,到病房探病的人更多了。
先是大伯母来表示歉意,接着是三伯母和姜饮霜。
最后是姜庭露。
姜六小姐是一个人来的,身姿纤楚的在床畔坐下,跟他大眼瞪小眼的对视片刻,接着挪开视线去看自己刚做好的指甲。
干坐了半晌,她把护工叫过来,问:“姜齐说话了吗?”
“不说话。”护工每天被问的最多的问题,快形成条件反射的摆手,“从住院到现在一个字都没说过。”
“他平时吃饭还是输营养液?”
“已经能吃一点了,得慢慢来。”
“睡的怎么样?”
“后半夜还是会醒。”
她问:“醒了之后呢?”
“就睁着眼,看天花板。”
姜庭露被逗笑,回身看着乔然。
护工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续发问,忙去了。
姜庭露探手过去,擡起乔然的下巴打量,“弄不明白他们怎么都想让你开口说话,其实你不说话更好,最烦别人说教。”
她又说,“有时候也真的羡慕你,就算变成一个半疯半傻的废物,还是有人愿意接纳你,还都抢着照顾你。”
“真是讽刺,早干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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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那天晴空万里。
姜时来医院接他回家,路上姜望林来了电话,姜时开扩音。
“爸。”
“到哪儿了?”
“刚出医院没多久,大概还要半个多小时。”
姜望林沈默了会儿,没再继续问,呼吸声滞塞了瞬,片刻后挂了电话。
住院至今,姜家几乎所有人都去看过姜齐,唯独姜望林没去,姜时匆匆扫过通话界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之后餐桌上也是。
进家门正赶上饭点,三伯母和姜庭露丶大伯父还有姜初南今天也在。
姜时让佣人先把行李拖回房间。
人到齐了,大伯父和姜望林相继从书房出来,众人相继在餐厅入座,姜时正对面坐着姜初南。
姜大少望着心不在焉。
和莫晚晚邻座的三伯母则是显得过於热情了,“这鱼的味道真不错,琳姐做的?”
姜庭露适时接话,“妈,今天的饭菜都是二伯母亲手下厨做的。”
为庆祝姜齐出院,这顿饭就连菜都是莫晚晚亲自去买的。
三伯母由此展开对莫晚晚的厨艺吹捧。
莫晚晚不时回应,“……我这也是没办法,齐齐嘴巴挑的很,只喜欢我做的鱼,老说别人做的有腥味,其实我刚开始也做不好,有次我跟望林去轩雅集,有道红烧鱼,我尝了一口,去干什么的都忘了,忙不叠的去后厨跟师傅请教,你都不知道这菜做起来……”
莫晚晚说着话,给小儿子夹了块鱼肉。
姜齐说她做的鱼不腥,其实喜欢吃鱼的人又怎么会怕腥。
她或许早就知道姜齐根本不爱吃鱼,但因为喜欢吃鱼的那个人是宋怀,所以她苦练厨艺,让姜齐忍受鱼腥,进而爱上鱼肉的鲜美。
乔然垂眸望着那块鱼肉,正要下筷,冷不丁听见姜望林开了口。
“别吃鱼。”
他在听见姜望林的声音时,不自觉的手抖,险些连筷子都握不住,紧张无措中把筷子放了下去。
姜望林顿了顿,续道,“……他卡刺,不能吃鱼。”
三伯母闻言笑的不行,“姜齐又不是小孩,怎么会卡刺。”
姜时插话,“齐齐刚出院,医生说饮食要清淡,红烧的菜确实油腻了点。”他朝身旁坐着的人碗里夹了点青菜盖住鱼肉,“等你身体好点再让妈妈做给你吃。”
乔然食不知味的咀嚼青菜,对於餐桌上接下来的对话置若罔闻。
会餐结束,从餐桌离开,他前往卧室,那种记忆交叠的感觉再次出现。
姜齐五岁时因为心脏病发被接到姜家。
但脑海中浮现的,五岁之前对这里的记忆,又是谁的。
“……齐齐!”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齐齐又晕倒了!”
极度晕眩中,乔然艰难睁开眼,莫晚晚正紧紧抱着他,喊人叫救护车。
脚步声杂乱无序,方才在餐厅看见的那些人这会儿匆匆到了卧室门口。
他在人群尽头隐约望见姜望林。
即使只是看见姜望林朝他走进,他都会忍不住呼吸紧促。
就像有人扼住了他的脖子,几近窒息。
“齐齐……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