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面看的话，那是肩胛骨边上的一根骨头。从前面看，那是左胸侧的肋骨......”
小鬼靠在手术室外头的墙边，低着头看着自己脏兮兮的脚趾，“李医生不是骨科的，他......他应该不知道那根钉子扎进去把骨头扎断了！拔出来以后就......”
童娜阴沉着脸看着小鬼，“什么钉子能把骨头给扎断？”
“我也不知道......就是......他们说是房梁上面的，跟个牛角差不多，一头钉在房梁一头钉在边上固定的！”
“多大？”
小鬼朝着苏千里看了一眼，又伸出手比出一个六出来“十几公分长，钉子有个七八公分深......”
“我问你多大？”
“噢，小拇指小一些......”
苏千里听到这话见童娜还想继续说什么，忙伸手拉了拉她的胳膊，“钟会，你先坐会......累坏了吧！”
“还......还好！”
童娜跟边上的于囡有些不解地看着苏千里，虽然内心很是焦急却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昨天凌晨只是低烧而已，昨天中午好像就退了......我也不知道，傍晚我睡醒的时候听他们说又烧了！晚上找李医生又换了药......昨晚是我看的，就一直低烧着，可却没有醒过来......”
“等早上天亮以后，我看他脸色还是白的......李医生过来就红了......工地没电，还下雨了......”
小鬼一直低着头，童娜看不清他的神情，但看着他光着脚说着这话立马就有了一丝熟悉的感觉来了。朝着边上的苏千里看过去，见她紧紧皱着眉头便深深叹了口气......
“然后早上安叔，安叔就让我们赶紧送出来！昨天本来要送的，不知道往哪儿走......原先回京城的路断了，还没修好......”
苏千里深吸一口气，“钟会，咱们厂......工地，整个工地有多少人出事的？”
“运输科的李建国没了，被砸死的！城东二建队的，两个员工，一个叫王先进......另外一个不知道叫啥，二十八号那天傍晚，咱们厂就厂长出了事！施工队的蒯大康、范旭伟......这两个伤了，还有一个叫洪什么的死了......”
“为啥呀，为啥我哥被压了呀......他是厂长呀，再怎么着这种事都轮不到他吧......”
苏千里见于囡两眼通红带着怒气朝着小鬼嚷着，“囡囡！”
“他......他力气大......他......”
“任谁都不想发生这样的事情，小鬼！”童娜走到钟会边上看着他轻声说道，“这是没办法的事儿，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知道么？”
“那面墙太大了，我们......我们都搬不起来，厂长力气很大！他下去......就搬开了一点，我们把上面那人给拉开了，才救出了那个孩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不留在下面，我......”
“没事儿，没事儿！”童娜跟正走到囡囡边上劝导着的苏千里对视了一眼，两人都紧紧皱着眉头，见苏千里不知道怎么出声，童娜想了想才出声问道“那边现在怎么样？”
“什么都没了......”
“囡囡，给家里去个电话吧，应该没那么快做完手术......”
童娜见叶晓玲正从楼下走了上来，见于囡嗯了一声过去了也跟着朝着叶晓玲走了过去，“别怨小鬼，他心理负担有点重......而且......唉！”
“嗯！”
童娜轻轻拍了拍于囡的背，“你上外头买点吃的，顺便给买几盒烟过来吧......”
“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在灾难面前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苏千里看着钟会轻声说道，“你们厂长什么样子的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没事儿......只是断了骨头而已，既然送回来指定就出不了什么事儿！”
“他......”
“嗯？”
苏千里见小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出声问道，“怎么啦？没关系，有事儿你就说！”
“没，没事！”
苏千里见小鬼不肯说，而那边的童娜跟叶晓玲过来便看着童娜说道，“你留在这边吧，我跟晓玲上那边看看去......”
“你俩又不会开车，要不......”
“没事儿，我俩走过去就行了！不远......”苏千里摆了摆手，“虽说不是咱们厂子的人，但是人家没了三个！两名伤员咱们先过去慰问一下，也好安排接下来的事情......”
“信文这边，等待会他们家里人来了，你好好安慰一下吧！”
“医生说应该问题不大，就是怕有什么后遗症！”叶晓玲看着苏千里摇了摇头，“就是伤口有点深......”
童娜这才意识到目前为止还没看过医生呢，“医生呢？”
“开会呢！”叶晓玲摇了摇头，“这边是骨科医院，好像要组织人手去支援......我刚刚交完费用问了一下主治医师是谁，找不到人就找到了一个护士询问了一下而已！”
苏千里点了点头，“待会咱们再过来吧，先上那边看看......”
叶晓玲点了点头，朝着手术室外头的小鬼看了眼便点了点头，“嗯，应该没那么快！”
“这边我看着就是......”童娜说完见苏千里点了点头就跟着叶晓玲走了，便回头坐到了边上的椅子上，看着钟会拍了拍边上的座位轻声道，“小鬼，先坐会吧！”
“待会再让人送你回家去......”
小鬼抬起头朝着童娜摇了摇头，随后便继续倚在墙边静静地看着地面......
“前天下午，那边给厂里来了电话以后就没法子联系上你们......打电话过去那边不是占线就是说不知道怎么联系上你们，是到外头找人打的电话吧？”
“嗯！”
童娜见小鬼只是嗯了一声就没有继续说什么，便皱着眉头继续想起了别的话题来，“工地里头都还好吧，二十七号深夜工地给厂里来电话，说信文都安排好了，还给厂里下了任务......”
“本来准备明天就发车过去，顺便看看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现在通讯都断了，厂里也知道在那边情况有些......”
“童主任，我没事儿！”小鬼抬起头看着童娜轻声道，“那边还好，粮食跟淡水都有准备，比外头的人好了不少......”
童娜扭头看了眼手术室那边，随后重新拍了拍边上的椅子，轻声道“坐下说话，应该没那么快......”
但小鬼还是轻轻摇了摇头，童娜轻轻叹了口气，“我记得去年，你跟晓波也是跟着信文一块南下的吧！就七月份的时候......”
“嗯，我们一块去的驻马店！”
小鬼抿了抿嘴看着童娜，“童主任，我真没事儿......前几天哥就跟我俩说了，那边可能会震！为啥调我俩过去，就是因为我俩去年跟他上驻马店背死人去......”
“虽然淹死跟砸死的不一样，但我真没事儿......去年在驻马店该吐的就吐了，该哭的早就哭了！我还承受得住这样......”
“那是饿了还是累了？”童娜咽了咽口水，虽然小鬼说的云淡风轻，但是据她的了解去年驻马店就是地狱，洪水到来瞬间便是汪洋千里，被洪水卷走的人数以百万计，冲倒的房屋数不胜数......
洪水过后，烈日高悬！
人跟家畜、动物那苍白且肿胀的尸体随处可见，虽然因为某些原因很多事情没有说出来，但是知道的那些只言片语便能大致猜到那是什么样子的场面！
而现在，唐山这个新兴之城，一夜之间成了废墟......
“不饿，不累......”
小鬼看着童娜摇了摇头，“我跟波哥也没有因为厂长知道可能会地震，把我俩调过去就有怨言......我俩没有，厂长......厂长很好！”
不是因为遭遇了灾难而产生了心理阴影，也不是因为劳累而产生身体上的疲惫，更加没有什么怨言。童娜一时不知道这钟会到底是咋回事，只不过听到他说林信文觉得会地震便细细思量了之前这唐山分厂还没有定下之前的一些事儿......
“就是......”
小鬼见童娜没有出声，想了想便皱着眉头看着她轻声道，“他......”
“小鬼，先吃点东西吧！”
于囡提着两个纸包快步走了过来，头发上跟肩膀上都有雨水淋湿的痕迹，“先吃点填填肚子，外头现在也没什么好买的，只买了两个包子跟火烧......”
童娜本还想继续问小鬼什么事儿，见于囡过来了便问道“给家里去了电话没有？”
“刚刚给外头的供销社去了电话，三嫂说三哥去唐山了......”于囡从包里拿出两包烟递给了小鬼，“给，这儿还有火柴！”
“不用......”
“拿着！”于囡见他摆手就塞到了他手里，随后把装着火烧跟包子的纸包递了过去，“等待会手术做好了，你们先回去吧！我留下来看着就行，我家里也没啥事儿，孩子让我三嫂喊我爸妈帮忙带着......”
童娜摇了摇头，“没事儿，咱们轮流守着就成！小鬼，待会厂里来人以后，你先回去吧......这些天也累坏了，家里人也跟着担心！”
“那天那边来电话，厂里就安排人跟你们家里人说了......”于囡朝着小鬼说了一声，随后轻声道“对不住，刚刚我口气不好......”
小鬼摇了摇头，“没事儿，姐！”
童娜叹了口气，“赶紧吃吧，干等着也没什么意义！”
“嗯！”
见小鬼拆开纸包，童娜便看着于囡轻声问道“你嫂子她们啥时候回来？”
“不知道......”于囡摇了摇头走到童娜边上坐下，朝着手术室看了一眼便叹了口气说道“她们知道哥没事儿应该也会回来的，我姐跟我哥感情很好......这两天我也顾不上给她们打电话，就那天晚上回家跟三哥聊了一下而已......”
“唉！”
童娜伸手拍了拍于囡的手背，“虽说你们家人口众多，但谁也料不到这个节骨眼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没事儿！”
于囡反倒是笑道，“虽说是我大伯哥，但跟我亲大哥没区别！家里没人会计较这点事儿......我那儿子、女儿虽说大多数时间都是我爸妈帮忙带的，但是他们夫妻俩比我带的时候还多呢......”
童娜轻轻拍了拍于囡的手背，笑着点了点头，“嗯！”
“回家我再给我姐他们去电吧，顺便把我家那口子喊回来......三哥去唐山了，五哥在北大荒那边应该走不开！家里虽然人多，但是没个男的在，这也没了主心骨......”
“你家老六不是在部队？”
听到童娜这话，于囡笑了笑，“只要联系得上，他就回得来！回不来就别回来了......虽说结婚了这么多年，但是我要敢说一句大哥跟姐的不好，他就敢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把我赶出去......”
“他总说，这家呀！没了谁都行，没了他都没事儿......要是没有大哥跟姐，这一大家子现在整天还在为了一个窝头吵架呢！”
看着于囡说着说着眼圈也红起来了，童娜便伸手抱着她的肩膀笑道，“你哥有那个本事嘛，况且我们这个年纪的人也算是碰上了好时候，那会长大就有工作安排。不像现在......”
“他舍得！”
于囡看了眼手术室，轻声道“老六总说他小的时候，大哥就是个饭桶，一人吃的够家里其他人吃个半饱了......小时候大哥愣愣的，那会对他还有意见呢......”
“等大哥开窍以后，虽然吃的也多！但是家里的棒子面指定都是他的，别人都吃的细粮他吃粗粮......这肉呀、蛋呀都是他弄回来的，但是却没见他怎么吃过，有也是吃他们吃剩的！”
“那几年，城里好些人饿地浮肿，好些孩子都只剩个大头......但老六他们不会，虽然没什么油水吃，但是肚子总能填饱......”
“他们夫妻俩，不在乎那口吃的，也不在乎钱财，房屋......以前小的时候，吃食都紧着他们这群小的。长大以后，虽然买了一些房子，但是都让给了他们，前院跟倒座房弄得多气派呀，但是他们夫妻俩就住在那小小的房门里头也没有什么意见......”
“都是兄弟姐妹嘛！”童娜见于囡说着说着就掉下了眼泪来，忙伸手擦了擦，也带着一些感伤道“他这人待人真诚而且为人处世也公正公道，所以这厂里大家都才信服他嘛......”
“没事儿，就他这样的人指定没啥事儿！”
“年纪轻轻的，也就三十多......”于囡擦了擦眼角，“左手就半残了，这会也不知道会咋样......”
站在对面倚着墙边吃着包子的小鬼见于囡压着声音哭了起来，而边上的童娜带着一丝不解的样子便咽了咽口水，“他......他浑身上下都是疤，难怪他大热天都得穿着衣服......”
见两人抬头朝着自己看着，小鬼抿了抿嘴道“有人说他手臂上那个是枪伤，身上的像是什么野兽抓的、捅的......”
于囡惊讶道，“枪伤？”
“嗯！”
童娜叹了口气，想起了以前的事儿便点了点头，“脸上那道浅浅的伤也是，那是当年送货回京的路上跟刘刚遇到路匪被人打到的！刘刚中了一枪，他中了俩......”
童娜抬头看着手术室，“一人打死了四个，那天在医院，那辆大车玻璃都碎了，外头都是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