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偏心,你有意见?
“是,奴婢前几日刚刚入府。”
主子问话,符聆不得不回。
霍枭假装低头吃饭,馀光却偷偷瞄向发出声音的角落。
於是,一双着雪青色缎面绣鞋的脚便入了他的眼帘。
哦~怪不得不敢近身伺候,原来是怕两只大脚被我笑话~
“嗯,布……咳咳……布菜。”
霍枭心中暗自好笑,险些将菜咽错了地方。
符聆见他咳嗽,立刻斟了茶递过去。
霍枭低头掩饰着自己的小表情,只伸手去接茶杯。
符聆感觉到他微凉的指尖碰到了自己的,心里登时有些紧张,竟撒了手。
“叮”地一声秘色瓷莲花茶杯落地,淡黄色的茶水则一滴不落地全散在了霍枭月白色的锦袍上。
符聆没想到自己会犯这样的错误,吓得脸色一白,立刻跪了下去。
霍枭倒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期待。
这下看你怎么躲,还不快过来帮爷擦干?
可是他没想到犯错的人竟然只会傻傻地跪在那里等罚,拱手将自己这块肥肉让给了外面扑进来的瑚珠丶仙乐二人。
“公子莫怪!”
“公子息怒!”
“茯苓妹妹初来乍到,侍候不周也是有的,爷您多体谅!”
……
双腿被两具温软的娇躯攀上,滑腻的柔荑捏着帕子轻轻擦按,动作轻柔舒缓,令人赏心悦目。
没想到原本并未有丝毫怒意的霍枭不但无心享受反而火冒三丈,擡脚便将二人踹翻在地,连带面前的桌子也掀了。
院子里的下人们听到动静都吓得不轻,全都跑出来跪在门外。
他们的记忆中大公子从不轻易发脾气,但若真的惹怒了他,所有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贴身伺候霍枭的小厮名唤方寸,五日前回老家探望重病的祖母。如今刚返回来,便带着家乡特产的几样小食,兴冲冲往这边跑。
正赶上霍枭屋中杯盘落地的当儿口,以为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也吓得丢了手里的油纸包,跪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这到底是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惹得你们公子不顺心?”
姜氏闻讯赶来的时候,霍枭还穿着被茶水污了的袍子,面沈似水地负手站在那儿。
瑚珠丶仙乐虽不是罪魁祸首,却也是直接参与者,只有跪在地上哭求的份儿。
莲鱼和玦儿不是第一次被连带着吃“瓜落儿”,虽心有不甘却也无甚办法。
符聆知道自己惹了祸,硬着头皮回道:
“是奴婢不小心,将……”
“你这个贱人!”
还不等她说完,姜氏已经厉声骂了起来,随即扬手狠狠朝她脸上挥过去。
瑚珠四人神色各异,也不知是物伤其类还是幸灾乐祸。
她们早已摸透了姜氏的性子。
在这女人心中,宝贝大儿子就如同她的心肝一般,是半点委屈也受不得的。
但凡她这溺爱还有一丝理智,也不会硬塞五个通房到儿子屋里。
“母亲且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突然握住姜氏的腕子,霍枭清了清嗓开口道:
“不怪她,是儿子不小心打翻了桌子。”
“你还替她……”
姜氏哪能听不出儿子话里的袒护之意,刚要骂儿子不争气,忽然心思电转笑了起来。
傻小子终於开窍了,懂得哄姑娘开心了?
看来自己这个当娘的一片苦心没有白费,儿子这回是真的省事了!
“嗐~算了,你自己屋里的事自己作主吧!只是莫要失了分寸,惯坏了她们!”
说着,姜氏佯怒瞪了儿子一眼,然后掩着笑走了。小两口床头打架床尾和,自己以后可不要来讨这份嫌~
霍枭被她说得面上一红,喊了傻在院子的方寸进来,去内室帮他换衣裳。
说起来他也不知道刚刚为什么突然发火,只像是酷暑难耐等人来打扇的时候,偏偏有两个大火盆凑过来,怎能让人不气?
瑚珠和仙乐松了口气,而后与莲鱼和玦儿一起,意味不明地看向符聆。
太不寻常了,一切都太不寻常了!
公子性子虽冷淡,却未曾因为这种小事发过如此大的脾气。
而瑚珠和仙乐更是明白,说到底,似乎惹火他的并不是符聆啊。
“公子,奴婢该死!奴婢自罚今晚替茯苓妹妹跪在这里伺候公子!
茯苓妹妹刚来不懂规矩,还请公子饶了她,让她回房反省吧,您瞧她这般瘦弱的身子,再跪下去怕是受不住了~”
另外三人都看清了事实,偏偏瑚珠还不死心,跪爬了几步到内室门口,“情真意切”地替符聆请罪。
“她在哪儿跪何时由你做主了?你既喜欢跪就到院子里跪去,其他人都散了吧。”
霍枭嘴上不说,其实心里最厌烦的就是瑚珠这种口蜜腹剑丶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
从前她怎么折腾他都懒得理会,可这次攀扯上那丫头,他不高兴了。
终於得了赦令,院子里的人纷纷谢过起身,各自回去。
符聆自知这个“其他人”中定不包括自己,跪在那里不敢动弹。
瑚珠不但没有成功替换符聆多值一天的夜,得到亲近公子的机会,反而被罚去外面跪着。
一下里子面子全没了,只咬着帕子掉眼泪,却连半点抽泣的声音也不敢出。
玦儿向来冷淡,转身就走。莲鱼也只是撇着嘴端了端肩膀,意思自己不是不想帮她,只是心有馀而力不足。
只有仙乐,用自己的帕子替瑚珠抹了泪,然后扶着她跪行到院中跪好,这才掩面回了自己的屋子。
方寸今年十五,却已经在霍枭身边服侍了七八年。知道他只是表面上喜怒无常不好亲近,其实心里是蛮好的一个人。
不说别的,就冲他隔三差五便放自己的假,让自己回去父母亲长跟前进孝,就不是别家主子能轻易做到的。
他虽然刚进院,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素来不会为难下人的公子竟然因个丫鬟掀了桌子,他也着实诧异。
上一次公子发脾气还是因为去年有个丫鬟半夜往公子榻前凑,莫非这次……
“公子,小的娘特意做了您爱吃的糖莲子让小的带回来孝敬您,还有这个龙须糖丶陈皮糖,都跟别处的味道不一样,公子要不要尝一尝?”
方寸不敢再往下想,拎起手上一串油纸包晃来晃去,想逗主子开心。
果然,向来嗜甜如命的公子明明喉结滚动了一下,可开一口却是极严厉的话语。
“我是三岁孩童么?整日里与你一般好吃懒做?”
方寸一片好心被他骂了个莫名其妙,一回头才看见外间还跪着一位,立刻明白了公子的心思。
自己怎么这么笨~当着别人的面儿喂公子糖吃,被旁人知道他都快及冠了还喜食甜食,公子他不要面子的吗?
缩了缩脖子,方寸默默拿出点心盒子,将油纸包里的各色糖果分别装好,如往常那般悄悄放在霍枭榻前的圆桌上,让他待没人打扰的时候偷偷吃。
平时霍枭午饭过后还是要回书房读书的,今日也不知怎地,竟命方寸去书房取了一摞,在厅堂窗边的美人榻上看了起来。
之前被掀了的桌子丶破碎的杯盘以及一片狼藉的食物早就被下人们收拾得干干净净,还熏上了清淡的香,原地只剩下符聆还直挺挺跪在那里。
霍枭的眼睛被书册遮挡着,方寸在他身后也瞧不见他的视线,正时不时地落在对面跪着的人身上。
真好奇母亲难道是从寺院搜罗到她的吗?否则正常人哪能有这样的定力,跪在那儿就跟个佛像似的,一动也不动~
女子最拿手的不就是撒娇卖好这种伎俩么,她为何宁愿跪着也不替自己分辩一句?
我今天身上有什么怪味儿,还是脸上起了痘疮?为何她总是躲得远远的,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霍枭越想心里越是窝火,手将书页捏得咯吱咯吱直响。
方寸早就习惯了自家公子这样闷的性子,一个时辰甚至一个上午不说一句话也是常有的事。
可是通常读书一目十行丶记忆超群的公子,这一页书已经看了快两个时辰都没有翻过去,是什么古籍这般晦涩难懂?
方寸好奇地眯起眼睛微微探过身子看过去,只见上面写道: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
《关雎》?!
众所周知,像《诗经》这种自己都会,公子更是在三岁开蒙的时候就可以倒背如流了啊,怎么今天……
方寸偷偷去瞧自家公子的神色,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根本没在书上~
方寸将目光顺着公子的延伸过去,便落在符聆脸上丶身上。
端端正正跪了一下午,她额前鬓边的发丝都被汗水浸透粘在脸上,看上去稍显狼狈。
可是无论模样身段,说是这些年里自己见过的姑娘当中最出挑的也不为过。眼神澄澈没有半点杂质,更没有别的丫鬟常有的那种妖冶气息。
就说刚刚过去的两个时辰吧,她竟没有看过公子一眼。
而公子的目光,好像被她粘住了……
方寸顿悟:
原来公子喜欢这一口儿~
“公子,摆饭吧?”
门儿清的旁观者方寸知道,闷葫芦一样的公子需要自己帮着解围了。
於是他看了看西斜的日头,轻声询问。
“嗯。”
心中暗暗跟符聆较劲儿的霍枭这才发觉天都要黑了。
厨上很快又摆好了饭食,方寸见主子那位依然僵持,便寻了个台阶给他们下。
“这位姐姐,小的还要去前院夫人那里给公子取茶叶,伺候公子用饭的差事能否麻烦您代劳一二?”
说完,一双眼睛滴溜溜看向霍枭。
果然,主子紧绷的脸色有明显的松动。
“起来布菜。你快去快回。”
霍枭中午便没吃几口,现今早已饿得前心贴了后心。
方寸抿嘴偷笑着跑了,可霍枭坐下等了半天,却不见符聆过来布菜。
他只以为她在与自己置气,故意不肯过来,憋了一下午的火气又噌噌地窜上来。
“你若……”
霍枭愤然转身,刚说出两个字,便见符聆跪坐在地上皱眉揉着膝盖,一双眼睛里亮晶晶的满是水气。
“你……”
自己怎么忘了,她足足在这里跪了一下午没有动过,现在要马上站起来怎么可能!
那自己现在该怎么办?过去扶她起来?还是去请郎中?
“公子恕罪,奴婢这就伺候您……”
霍枭还在心里死命纠结的时候,符聆忍着双膝针刺般的痛,咬紧牙关站了起来,不料她刚直起身子,眼前就是一黑,人便朝地面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