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境
遣月楼是旸州城内有名的销金窟,而花名“浮光”的娇雯则是遣月楼新捧的花魁。
乐芝出了公堂便回去了,此时娇雯手中捏着帕子,站在鹂草集紧闭的大门前翘首以盼。
“姐姐!”
符聆远远的便认出了她,激动得快步跑上前抱住她。
娇雯看到的却不是当初那个貌比花娇的小姑娘,而是一个穿布衣,戴面具的陌生人扑到自己怀里。
而那一声姐姐则足以证明,面前之人正是数年未见的茯苓本人。
去年腊月,符聆便开始着人打听昔日同在孙婆子处的姐妹的消息。
只是分开的时间实在太长,这些身为瘦马的姑娘们出阁后,有的随主家外出经商,有的做了外室被藏在深宅之中,更有的不得主家欢心,被随意发卖了。
符聆托了不少人打听,却一个个如石沈大海,没有半点回信。
不料今日与她最要好的娇雯突然出现,还帮了她一个大忙,真算得上是个大大的惊喜。
给玦儿和汤圆介绍之后,符聆带着娇雯回到自己屋中细聊。
原来娇雯两年前被一茶商买走后,因被其嫡妻妒嫉而寻了个莫须有的错处卖到了青-楼。
一路辗转历经苦难竟又转回了旸州城,说起来也只能用缘分二字来解释。
青-楼中的各种消息颇为灵通。
一个月前,娇雯听说有人在寻自己。起初她还以为是孙婆子又在打自己的主意,着实怕了一阵子。
可如今的她已非当初那个任人搓圆捏扁的弱女子,最终把心一横,打算跟孙婆子拼个鱼死网破。
於是她也托人反去打听寻她之人的消息,得到的有用线索却寥寥无几,只知道对方也是年轻女子,名叫茯苓。
听到这个名字,娇雯不禁热泪盈眶。
那个小姑娘还在旸州,还记得自己。可堕入风尘的自己早已今非昔比,哪儿还有脸去与她相见
所以娇雯刻意隐藏了自己的消息,只暗中仔细留意着茯苓以及鹂草集的情况。
今日茯苓被告上公堂,娇雯几乎是第一时间便得了消息。
恰好苦主之一的李二郎是遣月楼的常客,娇雯便找到当日陪了李二郎的乐芝,给了她不少好处,求她帮忙作证。
其实本无需娇雯出手,符聆也有万全的把握对付张氏夫妇。可见到昔日的好友依然与自己默契十足,并不计后果地帮助自己,还是令她感动不已。
“姐姐,能找到你真是太好了!”符聆搂着娇雯的脖子又哭了一阵,这才说道, “你如今的身价是多少我凑齐了立即为你赎身!”
鹂草集近来赚了不少银子,即便娇雯是花魁,符聆也有自信可以赎她回来。
“有你这份心,姐姐我便满足了。可我现在这身份,与你往来已为你添了无数麻烦。
能有今日这一聚,已是我最大的幸运。以后你我各自珍重,莫再说什么赎不赎身的话了。”
娇雯脸上带着愧色。
虽她也是迫不得已才沦落风尘,可毕竟脏了身子和名声,绝不可再让姐妹受累。
“姐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符聆皱眉, “若别人不知,倒也情有可原。可你是如何走到今日地步,我难道不解吗你还把我也当外人”
“我们本是命苦之人,又没有那种攀附权贵,贪图享乐的心思。以后凭本事,靠手艺吃饭,哪里比别人低贱了”
符聆诚心劝道。
“若只我一人,如何都无谓。可你还是清白身子,莫因我……”
“若不因你,符聆早已是一堆白骨。若不因你,符聆就算活着也没有机会学到今日吃饭的本事。姐姐,您就不要再推辞了,一定要回来与我一起!”
符聆说罢索性跪在娇雯面前,死死抱住她的小腿哭求。
这时玦儿也进来了,扶起符聆,自己也跟着劝。
三个女孩子都是单纯善良没有坏心思的,又都有着相似的经历,聊得很投机。
可无论怎样劝,娇雯就是不肯来鹂草集与符聆和玦儿一起。
“毕竟你们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如何也不能同我一起住。
赎身的银子我一早便攒够了,只是无处可去才一直拖着。
明日我便着人去你们花田旁边买地单独建个庄子,这样一来我们离得又近,又不会太有损你们的名声。”
娇雯做出这样的决定,已经很不容易了,符聆和玦儿只得先由着他。
找到了娇雯之后,符聆的日子过得更有奔头了,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手上请她帮忙打理宴会的请求也越来越多。
虽然心里对坑自己的幕后黑手十分好奇,却没什么精力去理会。
鹂草集异军突起赚那么多银子,引起旁人红眼妒嫉是必然的,只要自己做好万全准备,倒要看看他们还有什么办法捣乱。
离第二批绯袍玉带长到可以出售的大小还有些日子,交给庄子里的云边和张老汉一家照顾便可。
符聆将精力都放在大量种植的草花和球根花卉上。
她依稀记得母亲生前曾提到过“花境”二字。彼时年幼的她还不能完全领会这花之境到底是什么。
现在随着年龄和见识的增长,她又对此有了新的感悟。
以往大宅院的花园虽由专人打理,却也只是穿插着种些名贵珍稀的品种而已。
就算长得再好,开得再艳,赏起来也不过是走马观花一般,看过就忘了。
而母亲所谓的“花境”,则是利用看似普通易得的花草,模拟出山野当中花草生长的规律和自然状态。
通过花草的颜色,高矮,以及形状等错落排列,制造出丰富的层次,让花园一年四季都有景可赏。
明明是蓄意打造,却浑然天成,清新独特,无丝毫油腻的匠气。
春天一到,爱好花草的荣嘉郡主是鹂草集老主顾中最活跃,最积极的一个。
因为两志趣相投,她的拙思园如今已经放心地全权交给符聆打理。
而符聆也没有令她失望,拿拙思园作范例,首次将“花境”运用其中。
园子构造巧妙,本身又有许多花匠帮忙,再加上庄子上的花田里,张家几口人吃苦耐劳,将花苗养护得十分强壮。
可谓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仅仅十几天的工夫,已经初具规模。
谢兴男一进花园,便觉眼前一亮。
花园中间部分已经种好的牡丹啊,芍药之类的并没有移动,明显与之前不同的是原本并不起起眼的墙根,路边,过道之类的小地方。
之前裸露的地面堆出起伏的高度后,被嫩绿的草丛覆盖,边缘并非直来直去,而是蜿蜒出优美的曲线。
依着绿篱和院墙高低错落地种着八仙,百合,飞燕草等等,一丛丛,一簇簇,看似各自独立又可以毫无违合感地交融在一起。
若说整个园子之前给人的感觉是幅简单的白描线稿的话,经符聆这一修饰,便成了精心上了色的重彩工笔。
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巧妙,虽为人工雕琢却有十分自然的风韵。
“苓儿,你可真是个天才!”
谢兴男像只蝴蝶似的在园子转了一大圈,然后小脸红扑扑地跑回来,拉着符聆的手赞叹。
面对她真心的夸赞,符聆只一笑置之,并没有多高兴的感觉。
因为实际着手了她才发现,凭现在的自己,只能做出两三分母亲所说的那种感觉。
“我所用的几乎都是宿根花草,皮实又耐寒。日后养护起来又简单又方便,不必每年重新种植,只需简单修剪即可。
花期,花色,及至叶子的形状都是事先选好的,每个季节都会有不同的看点。
郡主若有不满意的地方尽可以提出来,我尽量按您的喜好改。”
“满意满意,简直太满意了!”谢兴男牵着符聆的手, “就知道你最明白我喜欢什么,否则我也不会放心把园子都交给你一会儿我就叫人发请帖,让那些自以为是的家夥来瞧瞧,什么样的园子才是真正好看的!”
谢兴男说到做到,两日后真的办了一次春宴。遍请旸州城内的豪门贵族,并向所有人推荐了鹂草集及符聆本人,夸她是“花神”降世。
由她这么一闹,刚刚从绯袍玉带及张氏官司所带来的关注中平静下来的鹂草集和掌柜的符聆,又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若光是被郡主空口白牙地吹捧也就算了,关键是贵人们去了一趟拙思园后,都亲眼领略了“花境”的风采。
这个词他们是头回听说,然而只这头一回便被迷住了。
一时间各家邀请符聆去布置花境的帖子像雪片似地飞进鹂草集,酬金更是水涨船高,动辄数百甚至上千两白银。
至於符聆,自然对得起主顾们的银子。按照每家园子的构造,特点以及主人的喜好搭配不同的花草。
经她手布置后,每家的园子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不与别家有任何雷同之处。
为了展示自家园子,各大宅院间开始频繁地办宴会,主人的虚荣之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符聆则赚得盆满钵满。
不知不觉间,惹得暗处刚刚沈寂下去的人又开始动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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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了剧场已经倒闭,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