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坐
“你这个小贱人!”
见符聆不肯承认自己售假,张氏像是被点了引线的炮仗,噌地一下窜起来,朝她扑过去。
“就知道你定不会承认!说是卖花卖草,铺子里却尽是妖里妖气的狐媚子
你到底卖的是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是这面具底下的脸,还是这衣衫下面的皮-肉”
张氏说着就要去扯符聆的面具和衣裳。
衙差们虽也好奇符聆的真容究竟如何,却不能眼睁睁瞧着张氏在公堂上撒泼,只得上前按住她。
“大人!这妖妇根本就是个不要脸的暗女昌!使着最下作的手段骗我男人的银子!
六十多岁的老花匠说,这辈子只见过一株绯袍玉带,凭什么她狗屁的鹂草集一卖就是二十株
那些人去买的根本不是花,而是她们的腌臜身子!不仅这不要脸的掌柜和夥计,就连那个十来岁的半大丫头都是床榻上的好手儿
如今丑事败露了还不肯承认,恳请大人用大刑,严惩妖妇为我等良民作主!”
张氏胳膊被按住,嘴却不停。
一开始堂外围观的人还对张氏的粗鲁嗤之以鼻。可细一想她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
如今这世道,有多少穷人连饭都吃不上,还有人用那么大的价钱买花儿
再说,鹂草集不少人都逛过,平日看铺子那位叫玦儿的姑娘确实美貌,后来的汤圆小丫头也出落得愈发水灵。
人惯是如此,只要有风言风语一传,便总要将人往坏处想。
当即好些道意味不明的目光都往符聆身上扫去,仿佛那目光都化作了一只只小手,直朝她衣衫里面钻。
人群里的汤圆闻言更是又羞又恼,恨不得冲上去撕了张氏的嘴。
“大胆符聆!你还有何话说!”
县令听着张氏的污言秽语心下不奈,火气噌噌往上冒。
“大人!民女亦恳请大人动大刑!”符聆言罢,原本还在低声议论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
她不会疯了吧自己上赶着要大刑
“只是在动刑之前,民女还有两个疑问,求大人解答。”
县令同样不明白她想做甚,只皱眉点头。
“敢问大人,依照我大景律例,售卖假货,欺诈钱财当以何罪论处”
“罚没所得银两,以十倍赔偿苦主,行径恶劣者并处杖五十或鞭五十。”
县令对於律法熟得不能再熟,立刻答道。
还不等符聆再说话,张氏立刻接口:
“对对对!这妖妇行径极为恶劣无耻,当处杖刑,五十不够,打她一百!”
县令闻言又一皱眉,敢情律法是她说了算么
“好!那就杖一百。那么再敢问大人,若诬告诽谤者当以何罪论处”
符聆又问。
只是这次,张氏和百姓们都有些发楞。
这般简单的问题不用县令,随便在街上拎个三岁的娃都能答上来。
反坐啊!
就是将被诬告诽谤的罪名所应得的惩罚,反加在诬告诽谤人的身上。
“反坐!”
此时县令亦觉不对,吐出这两字之后,便深深看向下面沈稳娴静的年轻掌柜。
“二位可认同”
符聆转脸看向张氏夫妇。
张氏眨巴两下浮肿的眼泡,梗着脖子道:
“认同!当然认同!我人证物证俱在,还怕了你这装腔作势的贱人不成!”
李二郎亦连声说着认同,眼睛却不敢看向符聆。
“既然如此,那便劳烦大人派人去我铺子一趟,民女也有人证和物证呈上。”
适才众人皆以为符聆要认罪了,不料她突然如此说,纷纷竖起耳朵,瞪大眼睛。
“哼都说了你铺子里那几个狐媚子都与你是一丘之貉,她们的证词根本不算数!
至於物证,那些花花草草,瓶瓶罐罐你尽管拿来,正好让大夥儿都看看,与我这个到底一不一样!”
张氏刚刚还有些不自然的脸,听到符聆也要拿证据时突然放松下来。
不料她才高兴没多久,去取证的衙差还没出公堂,外面便有人挤了进来。
“大人,民女已将证物取来了!”
所有人都被这声音吸引,循声望去便见一灰衣女子手捧一摞账册跪到了符聆身边,正是玦儿。
不用说话,二人相视微笑。
衙差立即将账册呈给县令,县令认真翻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合上。
张氏见县令的神色未有半分改变,袖子里微微颤抖的手又稳了。
不料下一瞬,县令突然将手中的惊堂木狠狠砸在了公案上。
“好大胆的犯妇!”
张氏被吓了个激灵,而后得意地擡下巴望向符聆和玦儿。
如何几本破账册救不了你们吧
围观的百姓们的心也是一紧,来了来了,终於要用刑了!
“张氏,你夥同夫君李二郎诬告陷害鹂草集掌柜符聆售卖假货,欺诈钱财一案现证据确凿,还不速速认罪!”
可谁也没想到,县令口中的人犯,说的却是张氏夫妇。
“大人,您是不是搞错了啊!她的账册她自己想如何写,便如何写,算不得证据啊!”
张氏跪行了几步,难以置信地问。
“账册的确是我自己写的,只不过售出的二十株绯袍玉带花器上都编了号,还有买主的印鉴。
因品种名贵,售前鹂草集便已向官府报备,售罄后账册送旸州商会保管,作为日后提供无偿养护的证据。
只是没想到,今日提前派上用场,只是账册中并无夫人或李二爷的名字。”
待符聆说完,县令那边也向主簿确认了,鹂草集确实来些报备过。
对比账册上花器的图样和印章,虽是出自鹂草集不假,却与绯袍玉带的花器完全不同。
“我夫君亲手在你铺子里花真金白银买来的假货,你瞧瞧这花器,你敢说不是你家的”
张氏像极了发狂的母兽,张牙舞爪地质问符聆。
“花器是真的没错,只不是用来栽种绯袍玉带,而是种玉兰的。
大人尽可以去城郊紫砂窑查证,民女只定制了二十只专门栽种绯袍玉带的紫砂花器……”
“启禀大人,小女子愿为李二爷作证。”
符聆正说着,堂下又挤进来一人。
只见她容貌妍丽,身段妖娆,声音娇滴滴的引人遐思,看穿着打扮便知并非良家女子。
张氏初听有人愿为自己夫君作证还很高兴,可一见来人,脸立刻拉长了。
不过为了官司,也只得先忍着,拿一双小眼睛狠狠剜着李二郎。
那李二郎见那姑娘却仿佛见了鬼一样,一张脸瞬间毫无血色。
符聆看着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女子同样有些意外,静静看着她到底要做什么。
“大人,奴名唤乐芝。奴可证明,三月初九那日李二爷在遣月楼饮酒作乐至初十天明,而后与奴同榻而眠,直到掌灯时分才起身。”
这位乐芝姑娘说罢双颊微红,看着李二郎眉目传情。
张氏刚才的好心情已经跌到了谷底,牙咬得咯吱吱直响,脸上却不得不装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大人,是民妇记错了,二郎他是三月十一去鹂草集买的花儿!”
“初十傍晚起身后,奴便随二爷乘舟去了江洲游玩,七日后方回。”乐芝眸中含笑, “以上之事,遣月楼鸨母,姐妹,夥计以及船夫等人皆可作证。”
面对自家那只凶名远播的河东狮,李二郎紧张得瑟瑟发抖,连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
张氏气极再也忍不下去了,跳起来对他又是踢又是挠,口中还不停哭喊:
“好你个没良心的白眼狼你不是初九便去了江洲么
原来嫖了两天这个小女表子,还带着她一起去了!我央求你那么多次,你都不肯带我去,怎么,她长得好看是吗
今日便让我亲眼瞧着老娘如何撕烂这小贱人的脸……”
张氏连自己说漏了嘴都不曾发觉,又转身扑向乐芝。
乐芝则像只受惊的小白兔一样,连忙躲到站堂的衙差身后。
此时,在场众人都听了个真切。好家夥,未曾细审,这妇人便自己招了。
且不说符聆列举的证据充分,只李二郎根本未去过鹂草集这一条,便足以说明他夫妇二人的恶毒用心。
事情终於真相大白,县令被张氏的哭闹声吵得头痛不已,再次拍响惊堂木。
“大胆张氏!不得扰乱公堂!”
县令一发话,张氏这才像被抽尽了浑身所有力气一样,瘫软在地上痛哭起来。
“这日子没法儿过啦……李二郎,你现在就随我回去,收拾你的铺盖给我滚出张家!”
张氏说着爬起来,揪起李二郎的发髻拖着往外走。
可没走几步,便有衙差拦住了去路。
“犯妇张氏,及其夫李二郎,蓄意诬陷诽谤鹂草集掌柜符聆售卖假货,欺诈钱财一案案情清晰,证据确凿。
今本县依大景律例,判张氏与李二郎诬告罪反坐,明日午时前,以十倍价格赔偿鹂草集白银五百两,二人各杖刑五十,退堂!”
县令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氏夫妇再没了刚来时的气势,被衙差当堂按倒在地,劈里啪啦地打了起来。
符聆才没有观刑的闲心,直接牵了玦儿,乐芝以及人群里的汤圆回了鹂草集。
她心中比谁都明白,自己与张氏夫妇素不相识,此事背后的主谋分明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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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倒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