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民
欧潜一把拽开被子,将符聆的脑袋露了出来。
她脸上的面具已经摘掉了,娇花似的小脸上的泪痕犹在。
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正是多愁善感的年纪,可欧潜却极少见她掉眼泪,仅有的两次都是为了霍枭。
亲眼见到自己爱而不得的女子为别的男子哭,怕是个男子就会受不了。
再加上欧潜此刻见了风,酒劲上涌,平时压制得很好的情绪也有些失控了。
“茯苓,做个断吧,不再折磨自己了。
是,他真的很好,我比不上他。从小我就知道,虽然我贵为皇子,却处处比不过他那个商户的儿子。
所以我事事都想与他作对,与他争,但说实话,对他我是心服口服的。
明知与他争抢的结果必定是输,可我还是愿意尝试,因为输给他,我不丢人。
直至遇见你。”
欧潜瘫坐在符聆榻边。
“轻风撩开帷帽,坐在莲花灯中的你,却比莲花更绝色,安静得仿佛画中仙子,无论手艺还是容貌都令我惊为天人。
后来知道你是霍枭的人,我心中莫名痛了一阵。我以为那只如错失了一个稀罕的物件儿一般,稍微遗憾过后很快就好了。
可当霍枭一改常态对我如临大敌时,我才明白,他作为一个男子,已经察觉到了我对你的感觉,并不只如我自己以为的那样微不足道。
我是真的对你动了心。”
“我要睡了,你回去吧。”
符聆的心已经够乱了,不想再听欧潜说下去。可他却似不曾听见她的话,依然自语着。
“我不顾道理,不讲义气,甚至有些不择手段,跟我唯一一个好兄弟翻了脸。
我不怕被天下人耻笑,不去理会所有人的眼光,我真的能接受你曾经是他的人的事实。
我拒绝所有向我示好的名门望族,世家闺秀,跟父皇母妃提出非你不娶。
我以绝食威胁那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人,逼他放弃用儿子与世家联姻带来的巨大利益……”
“别说了,我不舍得你为我做过的一切!现在就回头吧,你要的我一样也给不了!”
符聆抹了把脸下了榻,打开房门站在门口,意思再明显不过。
“我要你什么我要的不过是你能多看我一眼,你为什么那么狠心”
欧潜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走到门边,双手支在符聆肩膀两侧,让她逃也逃不开,躲也躲不了。
“你醉了,我去给你倒杯水。”
男子粗重的喘息带着酒气喷洒在脸上的感觉让符聆十分不舒服,她低下头想走,脸却被欧潜捧住,用力擡起对着他。
“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躲着我嗯”
欧潜的眼睛红红的,泛着水气。
符聆皱眉用力去掰他的手,却如何掰得开
“我会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也可以保证以后我只有你一个女子,你还想要什么告诉我好不好你要你说,我都愿意去做!”
欧潜说着喉结滚动,火热的唇越来越近。
捧着这张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脸,他实在压抑不住心中的绮念。
然而她的心思他岂不明了,所以他的唇只是轻轻印在她的额头上,之后便松了手,将她紧紧拥进怀里。
即便是醉了酒,失了理智,可不让她受半天伤害的念头已经深深镌刻在他的骨骼上,成了他死也不会忘掉的执念。
符聆像是能够读懂他的心,面对这样的欧潜只是尴尬却不会怕。
只是落进他怀里时她有瞬间的失神。
霍枭上一次抱自己是什么时候是她在冰天雪地里爬着梯子把他从屋顶背下来的时候,还是她看清他满身的血,忍不住心疼钻进他怀里的时候
欧潜不知她的顺从是心里想到了霍枭,只当她终於被自己感动,满怀欣喜地去寻她的唇。
直到陌生而火热的唇贴上自己的,符聆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反手一巴掌甩在欧潜脸上。
对面就是玦儿的房间,所以这边所有的动静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连她这个局外人都被欧潜感动了,她也以为符聆有接受他的意思,正为他们感到高兴。
不想突然传来了响亮的巴掌,和人滚倒在地上的声音。
玦儿立刻跑出来,只见符聆傻在门口,而欧潜倒在地上,脸上还清晰地印着五个指头。
暗卫们本不想出来,但很明显自己的主子处境尴尬,总不能让两个女孩子将殿下拖出去吧
所以两个平时比较得脸的只得硬着头皮现身,将晕过去的欧潜擡回了他的房间。
真不知道主子这是喝了多少酒,竟然被个不会武艺的女孩子一巴掌扇晕了。
更不知道主子这糗事儿被自己撞上,还有没有脑袋再看以后的太阳
好在欧潜是个真正的君子,翌日酒醒后多少想起了些昨夜做的糊涂事,什么也没说,便使人收拾了东西,搬出了鹂草集的后院,住到了隔壁铺子里。
又过了几日,尴尬终於消失殆尽,生活又归於平静。
欧潜还是那个勤勤恳恳的夥计,只是话更少了。
很快入了秋,本是丰收的季节,旸州城里却不知为何开始有流民出现,且一日多过一日。
随着流民而来的,则是边关被破,三国大军又杀回过来的消息。
百姓们又开始惶惶不安起来,米粮的价格也又跟着上涨。
主街商铺的门口,墙边等地,逐渐被流民包围,成了他们乞讨和容身的最佳去处。
整日里老人唠叨孩子哭的,惹人心烦意乱,又可怜至极。
旁的掌柜正为此烦恼不已时,符聆却常常望着外面的流民出神。
“汤圆,云边,出去问问他们,愿不愿意到我们家里帮忙,给工钱,包吃住。”
两个小丫头听到符聆的话皆是一楞。
自家姑娘莫不是傻了不成这些流民旁人躲还来不及,她居然要往家里招
“苓儿姐,这些人是挺可怜的,但是可怜归可怜,咱们每日再多施舍些吃食便罢了,还是不要来咱们家里做夥计罢”
汤圆苦着一张小脸劝。
她倒不是嫌流民又脏又穷,而是怕这个头一开,会有更多的流民涌向鹂草集。
到时候收了他们不收他们,反倒会引起不必要的妒嫉和麻烦。
“你的顾虑我心中有数,照我说的做罢。”
符聆回以一个令她们安心的微笑。
二人这才不再迟疑地出去了。
这般好事又怎会有人拒绝,很快,十几个又脏又破的流民全都进了铺子。
早在开春的时候,符聆便已买下了几处院落和铺子。一方面正巧赶上合适的格局和价格,一方面也打算着置办些东西留着给几个姑娘陪嫁用。
八个年轻的男丁被分配了整理院子,粉刷房屋之类的活儿。剩下几个媳妇儿则分去了别的铺子洒扫,做绣活等。
总之没有一个留在鹂草集,汤圆等人这才放了心。
并不是她们心狠,而是如今这世道,有许多好人为了争口饭吃,也会昧着良心做坏事。她们不图施恩之后能有回报,只希望姑娘不要因为好心反被害了。
本以为收留了这批流民后,定会有更多的流民涌到鹂草集来。这是每次流民进城后的必然规律,也正是那些铺子的掌柜就是再好心也不敢收留他们的重要原因之一。
可是不知是不是老天眷顾,鹂草集门前虽然又有流民聚过来,却不曾堵着门口求掌柜的收留。
只如什么都没发生过,老人依旧唠叨不停,孩子依然哭闹不止,汉子带着婆娘朝着过路人磕头讨饭。
符聆见状心中冷笑却不表现出来,暗暗确认了心中的猜测。
中秋节,夜里的秋风萧瑟已带上阵阵寒意。符聆宅子上安顿的流民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一同带上自己做的吃食,针线等物到鹂草集来表示感谢。
礼物虽都是些不值一提的东西,却是一番心意,符聆叫两个小丫头仔细收了,又让她们去酒楼定酒席。
“哎哟掌柜的您这就见外了不是!”一个媳妇儿连忙上前, “咱们这么多闲人在,哪儿还需您破费,去置办劳什子的酒席您且等着,咱们几个别的不会,凑合几个家常的小菜还是可以的!”
说罢也不等符聆再客气,便带上另外几个媳妇直奔了后院厨房。
那八个汉子不好闲坐着,也去后院花田里整理家什,归置花器,除虫除草,倒也勤劳得紧。
剩下几个老妇人带着孩子在旁边玩耍,一派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
欧潜抱着肩坐在柜台里,眯眼静静看着,符聆则若无其事地拨弄算盘记账。
没多一会儿,菜香便飘出了院子,汤圆和云边乐得直拍手,带汉子们去借了桌椅回来,准备待会就坐。
很快,一桌色香味儿俱全的美味佳肴便摆了上来。
看得两个吃遍旸州城的小丫头赞叹不已,直道嫂子们的手艺连酒楼的厨子也比不上
媳妇儿们一番谦让后带着孩子去厨房吃,汉子和老人们请符聆等人先坐了,这才各自寻了个椅子坐下。
“掌柜的收留之恩,恩同再造!我等此生无以为报,来生做年做马也要跟随在掌柜身边!”
一个汉子声音哽咽,慷慨激昂道。
符聆等人也被他感动,都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不料汉子见众人饮了杯中酒后脸色却是一变,目光中透出几分寒意,几分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