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噬
夜泠脱了力,身子向后倒,被楚潇接在怀里。
“他死了。”夜泠轻声说。
“嗯。”
“她会原谅我吗?”
“她不会怪你。”
“我好想她。”
“我陪你去看她。”
“你的扇子毁了。”
“再买一把就是。”
夜泠像是一个思维还未成熟的孩童,想到什么便说什么。而楚潇每一句都会回应她,极具耐心与温柔。
“好疼。”夜泠轻声说。
这是她第一次对楚潇说疼,或者说是这些年来第一次喊疼。
“哪里疼?”楚潇问着,手探到她腕间,发现她虚弱的内里和紊乱的内力,而且那股内力极其霸道,不仅在夜泠体内横冲直撞,还吞噬了楚潇探进去的那缕内力。
楚潇皱起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正想着,夜泠突然捂住心口,呕出血来。
“阿泠!”楚潇抱紧她,未知的情况让他恐惧,“阿泠,你怎么了?你告诉我。”
夜泠擡眼瞧他,她的瞳孔依旧是血红的,像是染了血。
她看着他,努力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来:“别担心,反噬而已,一会儿就好了。”
反噬?
楚潇想到上次在猎场,她好像也是这样。可为何平时都好好的呢?
“楚潇。”夜泠轻声唤她,声音轻的像风。
“我在。”
“我……我想回家。”
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好。”楚潇摸着她的后背,“我带你回家。”
听到这句话,夜泠彻底昏死在他怀中。
**
宽大的马车上,夜枭帮楚潇换药,小声说:“早知道我就跟着你们了,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楚潇笑:“要不是你们拖住了毒鹰,我们现在可能也就不会还坐在这里了。”
夜枭帮他穿好衣服,看向里面躺着的人:“哪里是坐着。”
楚潇站起身走到床边,木棉起身给他腾出地方。
“木棉姑娘,我有事想请教你。”楚潇道。
木棉似乎并不意外:“我大概知道公子想问什么。”
她看着楚潇两人,问:“你们可曾听说过花家?”
楚潇想了想说:“是那个曾经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后来逐渐没落的花家?”
木棉点头:“正是。”
“当年花家家主靠着一套家传的功法,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家族一跃成为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高手,却又在不久之后,突发绝症,不治身亡。”
夜枭感叹:“好可惜。”
木棉却摇头:“这只是花家对外的说法。”
楚潇皱眉,只听木棉接着道:“姑娘的师父乃是江湖百晓生,洞悉江湖所有事,花家之事自是逃不过百晓阁的眼睛。”
“原来那花家家主并非身患绝症,而是走火入魔,被花家集力杀死。”
两人俱是一楞。
“这件事被花家隐瞒的极好,百晓阁日夜调查,终於发现问题出在花家家主所修习的功法上。那功法奇特,可使修炼者在短时间内内力强劲,几不可敌,但却有个致命的缺陷。”
“若是长时间修习下去,终会落得个走火入魔,筋脉寸断的结局。”
马车里久久未言。
楚潇看向床上面色平和的人,声音沙哑道:“所以,阿泠她……”
“是。”木棉说,“姑娘练了此种功法。”
“当年花家家主死后,花家意识到这个功法的缺陷,明令禁止族内人修习,但终究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他们舍不得毁,又不能让族内子弟修习丧命,於是将功法锁在祠堂,禁止任何人触碰修习,花家也就渐渐没落了。”
“正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花家藏有此等功法,又怎会不被他人觊觎。就在他们被人围攻,险些灭族之时,被姑娘救了。”
“姑娘当时只是正好路过,未曾想会救下花家之人。事后花家人想要报恩,姑娘只说,想要一观被人觊觎的功法究竟具有何种魔力。”
“只是看一眼,花家人也并未觉得有什么,可惜他们不知道姑娘过目不忘。只那一遍,姑娘便记下了全部。”
夜枭红了眼眶,楚潇沈默片刻说:“她练了多久?”
“两年。”
楚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木棉看穿他的心思,直说:“先生发现的时候发了好大的火,那也是先生第一次骂她。”
“这功法你从何而来?谁给你的?谁准你练得?!”百晓生怒吼,“你知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夜泠平静道:“知道。”
百晓生气得胸膛不住起伏:“那为何还要练?”
“因为这样我就有更大的希望能杀了毒蝎。”
“荒唐!!”
“我不觉得。”
“不许再练了!”
“不。”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仿佛在百晓生胸腔里的火上浇了一桶火油,“噌”的一声烧得他神智都没了,脱口而出:“你要是再练,我就当没你这个徒弟!!”
夜泠自始至终的平静碎了,猝然擡眸,看向暴怒的师父,门外的木棉也惊得瞪大眼。
“您说什么?”夜泠轻声问。
刚刚的话是口不择言,百晓生冷静下来,沈默片刻,再次说:“这功法太过危险,不许练了。”
夜泠抿唇:“我改良过了,不会走火入魔的。”
“你改良过了又怎样?!”百晓生再度失控,“就算不会走火入魔又怎样?那也是在拿你的寿命做代价,人这一生才几十年,难道你要全部都折在里面吗?!!”
夜泠固执地说:“我心甘情愿。”
百晓生猛地擡起手,夜泠没躲,巴掌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夜泠擡起头,看见师父泛红的眼眶。
下一瞬,百晓生甩开手,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后来姑娘在先生房门前跪了三天三夜,先生终是心疼她,翻遍医书古籍,为姑娘炼制了压制反噬的药,但发作之时也只是减轻她的痛苦而已。”
“有多痛苦?”
木棉沈默片刻道:“万蚁噬心。”
楚潇闭上眼。
夜枭抹掉脸上的泪,哽咽着问:“就没有别的办法吗?不能彻底解决吗?不行的话,我们就找太医,还有江湖上的大夫,找好多好多人来,总有办法的不是吗?”
木棉没有打击他,虽然连先生都做不到的事她不觉得还有谁能做到,但,万一呢?
楚潇坐到床边,轻声问:“她现在还在练吗?”
木棉摇头:“没有了。在那之后姑娘也再未练过,只在危急时刻才会运转功法,瞬息之间加强内力,迄今为止,也只用过两次。”
哪两次,三人都清楚。
马车里再次安静下来,半晌楚潇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多谢。”
木棉未答话,拉着夜枭的胳膊将人拉出了马车,让出这一方天地。
掀开车帘的时候,木棉回头望了一眼,看见楚潇小心翼翼,动作轻柔的帮夜泠掖了掖被子,然后抓着她一只手靠在脸上,就这么望着夜泠,落下一滴泪来。
木棉心里突然一阵怔忪。
她想起当年陪在夜泠身边行走江湖,意外救下花家人之时,夜泠看着那本功法,面上一片死寂。
她知道,姑娘是存了死志的,哪怕是后来被先生发现,不许她再练了,姑娘的想法也从未变过。
但是现在好像不一样了……
不只是因为毒蝎死了,还因为楚潇。
姑娘遇到了楚潇这样一个人,木棉想,姑娘应该舍不得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