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
成婚之后,夜泠便一直住在潇王府中。
楚潇当真将潇王府建成了当初跟夜泠所说的那样。
夜泠在成婚翌日晨起时看见了房前的菜地,她拐去花园一看,里面果然种满了果树,包括但不限於苹果树,梨树,桃树,樱桃树……
院中池塘也种了荷花,养了金鱼,时值夏日,水面新荷朵朵绽放,好不美丽。
楚潇和夜泠时常待在凉亭中,喂喂鱼,赏赏荷,对饮晚日醉。
这天,楚潇一大早便去了随意,说是出了新品,要去看看。
夜泠便独自坐在凉亭中,趴着栏杆看完了医尤生留下的信。
太阳暖洋洋地晒在身上加之昨夜睡得晚,夜泠趴着趴着竟然睡了过去。
她在睡梦中回到了初遇医尤生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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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很风和日丽的一天。
江岁安缠着江旭陪她和夜泠上山采野花回来插花瓶里面。
江旭耐不住妹妹的撒娇,将长枪放在武器架上,带着两个妹妹上了山。
春天野花开遍山野。
两个小丫头在花丛里嬉笑打闹,江旭便靠在树干上看着她们笑。
江岁安编了个花环戴在小夜泠头上,笑道:“阿泠真好看。”
小夜泠害羞地笑,看到远处有一棵矮小的玉兰花树,凭她的身高刚好可以摘下最矮的一根树枝上的花。
於是,小夜泠拎着衣摆跑过去,脚下突然一拌,整个人扑在花丛里面。
江岁安急忙过来扶她,定睛一看,小小的身子剧烈一抖,颤声唤:“哥哥。”
江旭原本看见夜泠摔倒了便赶了过来,听到江岁安颤抖的声音,直接用轻功掠了过去。
到了近前,眼睛还未看清,鼻间已经灌入血腥味。
江旭将两个妹妹护在身后,警惕地望着倒地的人。
年轻人脸上沾着血,看不清面容。穿着黑衣,看不出身上有多少伤口丶流了多少血,但江旭根据血腥味的浓郁猜测这人伤势不清。
江岁安在后面扯着他的衣角,小声说:“哥哥,我们救救他吧。”
江旭有些犹豫,这里是北沥边塞,此人来路不明,若是敌国安排的细作,那……
“哥哥。”江岁安又扯了扯,夜泠也拉住了他的小拇指,恳切地望着他。
江旭叹了口气,罢了,好歹是条人命,若是因此耽搁了,那可真是罪过。
至於身份来历,爹爹和夜伯伯应该会调查清楚的。
江旭将人背回了家,请大夫为人医治。
晚间,夜长风和江行止从军营回来,江旭将事情如实禀告。
两人思索了一番,决定先把人留下观察两天再做打算。
小夜泠睡了个美美的觉,第二天和江岁安一起去看带回来的那个人,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他倚靠着窗户看天空。
“你醒啦。”俩小孩跑过去,仰脸道。
那人垂下头,面容苍白秀气,垂下的眼眸里含着一丝温柔。
“你长得好好看。”江岁安道。
那人笑起来,偏头咳了两声,笑着说:“谢谢,你们长得也很可爱。”
“你的伤好些了吗?”小夜泠细声问。
“好多了。”那人回,“昨日多谢相救,吓到你们了吧?”
俩小孩摇摇头。
“阿泠,岁岁。”
身后传来呼唤,俩小孩回头,见是夜长风。
“爹爹。”
“夜伯伯。”
两人乖乖唤人。
夜长风挨个揉了把脑袋,说:“去吃饭,我有话对他说。”
“哦。”
俩小孩手牵手来,又手牵手走。
夜长风看人走了,这才回头进了屋。
那人已经站直了身,对着夜长风拱手一拜:“夜将军,久仰大名。”
“医尤生。”夜长风道,“幸会。”
医尤生对於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有半点意外,只道:“劳烦将军相救,待伤好,我自会离开。”
夜长风问:“暗影满世界找你,你能走到哪去?”
医尤生却道:“总有地方容身。”
“夜长风擡眼:”我这里便可以。“
医尤生一楞。
“只是我有个条件。”夜长风道,“刚才那两个小丫头你也见到了,正是我与行止的孩子,我想请你收她们为徒,教习她们医学之术。”
医尤生和这个男人对视,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但他并未轻易答应。
夜长风表示理解:“我不会逼迫你,这段时间你便好好养伤吧。”
医尤生没有拒绝。
他在边塞修养了一个月,也想了一个月,最终决定留在边塞,收她两人为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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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中信纸被抽走,同时熟悉的气息压下来,夜泠从睡梦中醒过来,睁眼便看见了楚潇。
楚潇将她的鬓发捋顺,问:“怎么睡在这里?”
“太阳晒得舒服。”夜泠看着他手中的信纸说,“我刚才梦到师父和岁岁了。”
楚潇在她身旁坐下来,将信折好:“他们在梦里说什么了?”
“是第一次遇见师父的事。”夜泠将梦缓缓道来。
“所以你从那个时候便开始学医了?”楚潇问。
夜泠却摇了摇头说:“岁岁学得是医,而我学得是毒。”
“毒?”
夜泠嗯了一声:“师父正式收我们为徒的那天给我们做了测试,结果是岁岁在医道上极有天赋,我虽不如她,但对毒却很敏感。”
“师父并不忌讳毒术,他认为医毒不分家,没有好坏之分,毒若是学好了一样可以救人,这一点倒是和樛木不谋而合。”
“他询问我的意见,我当时对医术毒术都没什么太大的兴趣,觉得学什么都一样,便听从师父的意见学习毒术。”
“后来学习医术也只是为了完成岁岁的愿望而已。”
楚潇摸了摸她的脸。
夜泠握住他的手:“你还记得在宁城之时,我们夜探暗影分盟时毒蔓说得话吗?”
“记得。”楚潇道,“你百毒不侵对吗?”
“是。”夜泠说,“决定学习医术的时候我并没有放弃毒术。因为对手是暗影,我不敢让自己有软肋,尽量将自己打造成一具百毒不侵的躯体。”
“所以,我用自己试毒。”
楚潇的手募地收紧。
“别担心。”夜泠捏了捏他的手,“并未留下什么病根,告诉你这件事也不是为了让你心疼,只是不想瞒着你。”
楚潇低头亲她的手指,低低的嗯了一声。
夜泠靠进他怀里:“师父走了,大概是和从前一样游历四方,爹爹和江叔叔也要回边塞了,哥哥也会一起,听说小夜宵也想去。”
夜泠笑了一下:“经历了这么多事,他长大了,知道保家卫国,不再想着吃喝玩乐了,二叔很欣慰。”
“扶苏前些日子来跟我辞行,我把茉莉玉佩交给她了,她比我更适合佩戴它。阿棉打算回洛阳看看,之后的事她说还没想好,但我觉得她会去边塞。”
楚潇挑了下眉。
“每个人都想好了之后的事,你呢?”夜泠擡头,下巴抵在他胸膛上,“你想去哪,想做什么?”
楚潇低头碰了碰她的鼻尖,笑道:“你不是知道吗?”
夜泠便道:“那我们明日去跟母妃辞行吧。”
“好。”
翌日,两人进宫与楚雄和静妃辞行。
两人倒是没有什么太大反应,楚雄只是拍了两下楚潇的肩膀。
父子两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楚涵抱住夜泠的腿:“那我以后是不是就见不到嫂嫂了?”
“不会的。”夜泠蹲下.身,摸了摸楚涵的脑袋,“我们会回来看小幺的。”
楚涵伸出小拇指:“说话算话,拉勾。”
夜泠和她拉勾,楚涵又抱了抱自家哥哥,说:“今年冬天,我等你们回来给我堆雪人。”
“好。”
两人出了宫,夜泠让楚潇回府检查有没有遗落的东西,自己返回将军府。
她跟夜长风和江行止一家道了别,最后去了书房。
她在柜子最下面取出一个半米长的盒子,抱着它回了潇王府。
楚潇一见她手里的盒子便楞了。
夜泠将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画卷,正是楚潇在她生辰那日送给她的那幅。
楚潇上前,指腹摸着画卷,半晌笑道:“原来你没烧掉。”
“惊喜吗?”夜泠说,“本来打算在成婚那天就给你看的,谁知道当时有些紧张,不小心忘了,如今要离开京城了,想着总要让你看一眼,免得你看着书房里的那幅默默伤心。”
楚潇笑道:“让你发现了。”
夜泠有些抱歉:“当初……你一定很伤心。”
楚潇叹口气:“确实是很伤心,但是——”
他接过那幅画,拉着夜泠的手走到书房,将画挂到那幅夜泠的单人画旁边,回头对夜泠笑:“这样,我就不伤心了。”
夜泠看着那两幅挂在一起的画,握紧了楚潇的手。
“怎么这么好哄?”
“因为是你。”
因为是你,所以一切都没关系。
“走吧,时辰不早了。”楚潇牵着她往外走,“若是想补偿我,就多陪我去几个地方。”
“没问题。”
两人拎着包袱上马,夜泠说:“这一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们决定游历江湖一年,一年之后返回边塞。
“好。”楚潇当即决定,“那我们就先去江南。”
两人策马远去,奔向美好未来。
——
夜泠走后不久,木棉也离开了京城。
她只跟桃夭她们说了一声,然后边骑马奔向了洛阳,只是才出京城没多久,身后响起马蹄声,一人一马追上来,与她并肩。
木棉勒停马,那人也停下来。
木棉看着夜枭片刻,问:“你怎么来了?”
夜枭抿唇:“我陪你去。”
木棉停顿片刻:“你不是要去边塞?”
“陪你去洛阳再去。”夜枭道,“你别想着甩掉我,甩掉了我也会去。”
木棉半晌没说话,然后一夹马腹,马儿跑起来,夜枭急忙跟上。
马奔跑的速度很快,夜枭只能听到耳畔的风声和马蹄飞溅的声音。
但是下一刻他听到木棉很轻的声音:“我只去几天。”
夜枭一楞:“什么意思?”
木棉放缓了速度,说:“我本来打算回洛阳待几天,然后去边塞。”
夜枭呆在原地,大脑停止思考,只剩下本能在操控缰绳。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眼睛亮了一些:“你的意思是……”
木棉猛然加速,飞一样从他面前掠过。
“等等我!”夜枭大喊着追了上去,身后只馀溅起的沙尘,模糊了背影。
——
医尤生扶起一个跌倒的孩童,替他拍去身上沾染的灰尘,笑道:“小心点。”
小孩跟他道了谢,跑走了。
医尤生站起身,朝后方瞧了眼,躲在柱子后偷看的人慌张躲了进去,还拽了把不小心露出来的衣袍。
医尤生在心里叹口气:“出来。”
姚梓枫轻轻挪出来,在他开口前说:“我不是故意要跟踪你的,是你说的我若是想知道你的行踪可以去百晓阁,是他们告诉我你往这边来了。”
医尤生看了他片刻,在姚梓枫打算转身离开时叫住他:“过来。”
姚梓枫走过来,医尤生把医药箱递过去。
姚梓枫一楞。
“怎么,不想背?”医尤生把手往回收,“不愿意就别跟着我。”
姚梓枫一把将医药箱抢过来背到身上:“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
他跟着医尤生往前走:“阿生,你渴不渴,饿不饿,要不去前面那家酒楼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阿生——”
“闭嘴。”
“噢。”
过了一会儿。
“阿生……”
“说。”
“我饿了。”
“……去吃饭。”
“好的!”
——
“茉莉花,新鲜的茉莉花!”
一个带着茉莉玉佩的姑娘停在摊位前,老板热情道:“姑娘买束茉莉吧,这个时节的茉莉可是非常难得啊,我可是花了很多心思才种出这些来,姑娘买一束吧,送给喜欢的郎君正好。‘送君茉莉,愿君莫离’,这个寓意也是极好的。”
扶苏道:“给我包一束,谢谢。”
“好嘞,马上。”
老板三两下包好一束,递给扶苏:“姑娘的花,拿好。”
扶苏付了钱,转身离开。
她回到暂居的客栈,将茉莉花插在花瓶中,放在窗前阳光照射到的地方。
她看了一会儿,外面有人敲门:“扶苏姑娘,李家娘子请你去为她家小儿子医治。”
扶苏应道:“好,就来。”
她收拾好医药箱,起身离开房间。
阳光下,茉莉花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温柔又婉约,等待着离去的人归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