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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梦中人

雨后的清沅江畔,青山云绕丶水流湍湍。

江流中央一艘竹筏上,傅珹歌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一手拎着鱼篓一手扛着鱼竿,正惬意地擡头远眺这仙境一般的巴山蜀水,嘴角浅勾起一抹笑意。

多少个日子里梦寐以求而不得的生活,眼下却是唾手可得。

以前意气风发之时,他从来未曾想过,如今江畔的一处山洞,会成为他赖以生存的天然府邸。在这里蜗居虽算不得舒适,但好在极度隐蔽,於他来讲是个理想之处。

只是,今日的洞府乍眼看上去还平静如常,但本就细致敏感的他不难发现周围莫名多了些风吹草动。傅珹歌面色如旧,脚步却缓慢停在了一地风卷残叶之中。

原地顿了顿后,他唇角一勾淡然地走到那林间小道旁,轻轻放下装满了江鱼的鱼篓和鱼竿。站起身来时,眼神已然切换成了杀伐果决的模样,一副浓黑富有神采的瞳孔里,少见地浮现出一股子杀意。

“既然来了,何必东躲西藏?”他身子岿然不动,眼神却已经流眄了四方:“出来吧!”

他的话语虽然铿锵有力,但内心却不由得轻叹了几声,升起一抹悲凉。难道他都已经退步至此,还是躲不掉这终究的正面一战吗?

被他这么一喝,道旁灌木丛里继而一阵窸窸窣窣响动,躲藏得严严实实的一群人面露凶光走出,手里的刀明晃晃地,阳光反射下在他脸上落下光斑。

双方互相看了几眼却都楞住了。

傅珹歌:不是他?

对方:不是她!

江风拂袖,傅珹歌鬓边的发丝扬起,刮在他高挺的鼻尖。那群人就那么呆呆地看着他:一个人,势单力薄,看上去只不过是个普通渔夫。可就他那么随意地一瞥,那群人却都被他的双眸震慑,不敢轻举妄动!

与此同时,傅珹歌也快速打量起了这群人:虽然他们衣着便衣,但他们阵势井然毫不紊乱,神色丶动作上都不难看出这群人训练有素绝非等闲之辈,倒像是官府之人。

可此处原本处於桑榆镇边缘,荒郊野岭,渺无人烟。这群西蜀官差缘何又会突然在此呢?

难道是自己身份暴露了?

傅珹歌心里咯噔一下,正犹豫着要不要除之而后快,那群人却举着刀剑齐齐向他围了过来,谨慎着问他:“你是何人?”

他没有急於回答,眉眼一垂一擡间,忽而展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意,“我?如各位所见,就是一个普通的渔夫罢了!”

为首的官差仔仔细细打量起他,虽然衣着粗布麻衣,但他那双炯炯有神摄人魂魄的眼睛,却怎么看都和他口中的“普通渔夫”四个字沾不上边。

傅珹歌笑意未落,那官差却并未过多纠结,示意手下将剑收入鞘中,从背后抽出一幅画道:“我等奉命来寻画中之人,你既是这附近的渔夫,就帮忙看看近日在这清沅江边,是否有见过此人?”

画卷展开,傅珹歌也下意识垂眸一看究竟。刚展开到一半,人像也刚刚露了下半身,却突然听前方不远处一官差大呼着:“那里有人!”

为首的官差闻言,赶忙把卷到一半的画像快速收起放到后背的行囊中,手握着剑一挥说了声“追”,便带着人往那身影追去。

傅珹歌望了望那身影,心中升起一丝诧异。

那逃跑的是个女子,白色的背影在这昏暗的光线中仿若幽灵,可她慌乱逃窜的模样,又像极了落难人间慌不择路的仙女。

而让他震惊的是,这女子窜出来的位置,却正好是自己那个隐蔽的洞府。

他想了想,还是擡起脚步跟了上去。

*

一刻钟以前,千凌鸢听到动静慢慢靠近洞口。敏锐的直觉告诉她,外面来了不少人。

她小心地靠在洞口的石壁旁边,借着垂吊着的野藤掩藏着自己,微微探出脑袋观察洞外的情形。

只见一群人拿着刀剑,将一个身形颀长衣着朴素,头戴斗笠,看似普通渔夫的男子围在了中间。那渔夫却神色自若,淡然若一江春水。

虽然那群持刀之人衣着便衣,但是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群人的神色做派,绝对是西蜀官兵。

她早就预料到这群人会找过来,但却没想到速度竟然会这么快。

“我?如各位所见,就是一个普通的渔夫罢了!”那渔夫轻描淡写地回应着官兵的问话,从他的表情,竟然看不到一丝的惊恐和慌乱。

当那官兵从后背抽出一张画像的时候,千凌鸢心中一惊,赶忙趁着两人交谈的空子,瞄准了官兵包围圈的一个缺口咬紧牙关埋头冲了出去。

她绝对不能落到这群人手里!

一团白影惊起一阵风。

千凌鸢头也不回地往前面一股脑地狂奔,身上的丝绸薄裙挂在灌木树枝上,被撕破了好几个口子。当她停下来之时,自己却又一次站在了清远江边的巨大碣石之上。

官兵们已经追了上来,她退无可退。刚要往下跳,却听得那群官兵中传出一阵阵哀嚎,接着,便有八九个后排的官兵倒下。

正在往前跑的官兵们急忙回头往后望去,见自己的同伴几个人身上各插了一支长羽箭,倒在地上蜷缩着,这群人立马警觉了起来,拔出佩剑四处张望。

“谁?到底是谁?”

千凌鸢也看得很懵,那惨叫声同时响起,官兵们倒地的频率也不约而同。说明这几支箭是一起射过来的。这么看起来,这个在暗中帮自己的人,应当带了不少人埋伏於此。

而她所担心的,也同样让官兵的首领头上冷汗直冒。

今日自己前来,带了十几二十人,眼下轻轻松松便折损了一半,偏偏还是敌暗我明,怎么想都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他举刀之手颤抖不已,但还是鼓起勇气朝四周继续喊道:“有种的就出来,别躲躲藏藏的,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

此时,原本静谧的江畔,突然从旁边的树林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一个似鸣琴弦的陌生男子声音飘飘荡荡,附着在江风里,既铿锵有力,又感觉绵绵暖暖:“我若是你,就赶紧麻溜地跑。好歹留下一条命!”

“哼!”那首领冷哼一声:“可笑!你以为你躲在树丛里我就拿你没辙吗?你们几个,给我去进去搜!”

“是!”几人应声刚转头准备前往树林中去,却冷不防从树林的方向又飞来几支冷箭。

片刻功夫,刚刚还整整齐齐的十几号人,现在只剩下了首领一个。

他震惊惶恐地看着地上的十几具尸体,撇了撇嘴后,突然掉头往千凌鸢的方向而去。

千凌鸢还没回过神来,那人已经和自己近在咫尺。她正准备躲闪,却不料一支冷箭又射过来,正中那人后背。

那人面目狰狞地向前扑倒,可这碣石本就临江空间狭小,千凌鸢看到他扑来之时一个下意识地躲闪,却脚下一滑,后背朝下,跟着那首领一同摔到了江水中……

*

一阵寒意刺骨锥心,让千凌鸢一个激灵从昏睡中醒了过来,桑槿正拿着一张湿哒哒的毛巾摁在她的额头上。

“你终於醒了?”

桑槿长舒了一口气,一股忧虑才下眉头,又上心头:“你是怎么了?好端端逛着街吃着馒头也能晕倒?”

千凌鸢皱了皱眉,声音细弱地问桑槿:“我晕倒?那我睡了多久?”

桑槿忙道:“差不多快一日了!而且,你一直发烧,睡梦里还一直说胡话冒冷汗。你究竟梦到了什么这么可怕?”

千凌鸢回想了一下刚刚的梦境,看似是梦,却又那么真实。但根据这些零碎的记忆,她一时半会儿也拼不出一个完整的事情,只能闭着眼让自己的头稍微不那么痛。

桑槿见她不语,考虑此刻她身体不适便也不再多问。

她将湿毛巾从阿鸢额头取下,用手背轻轻试探了一下她的体温,感受到不太明显的热度后,这才彻底放心下来。

“你刚刚醒,先别想那么多好好休息一下,我先去给你煎药。”等桑槿走出房间后,阿鸢这才微微睁开眼睛。借着刚刚梦境里的那一幕,她尝试着努力去回忆。

究竟这群人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抓自己?那个陌生的渔夫,还有那些莫名的冷箭,又是谁在私底下帮她?这一切,究竟是她的记忆,还是只是单纯的梦境?

半天后,桑槿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小心翼翼地走进屋来,坐在了阿鸢身旁的床边。她将药吹凉,一口一口轻柔地喂给阿鸢。

喝完了药,阿鸢一把拉住了正欲起身离开的桑槿,紧紧抓着她的手臂问:“阿槿姑娘,你可否带我去当时救我的江边看看?”

桑槿看了看她有些犹豫。她才刚好,身子骨还承受不住清沅江那么猛烈的江风。即便是要找寻记忆,也不应该急於一时半会儿。万一感染了风寒,那该如何是好?

阿鸢盯着她的眼睛,很快明白了她的担忧。为了证明自己吃得消,她当即掀开棉被从床上坐了起来:“我没事,你看,我已经好了很多了!”

桑槿赶紧上前扶住摇摇晃晃的她,知道她是刻意硬撑,却不忍辜负她此刻那期盼的眼神。

“行,我现在就带你去!”

桑槿简单地给阿鸢换了身衣服,搀着她的手慢慢朝着清沅江畔走去。

越是靠近江边,阿鸢就越觉得这里的景致和梦里简直如出一辙,荒凉的岸边,茂密的树丛,还有江岸边那巨大的碣石。

现实越是清晰,梦境也就越靠近现实。所以,那个自己曾经避难的山洞,也应该在这附近才对。

阿鸢并没有急着带桑槿一起去寻找,而是一副了然於胸的神色对桑槿道:“我们回去吧!”

这几天,阿鸢趁机养好了自己的身子,也旁敲侧击地向桑槿打听了一些桑榆镇的情况。桑槿见她身子好的差不多,也开始放下心来,想到自家桑田也好久没有去看过,便背着背篓一早出了门。

她前脚刚刚走出这个别致的土屋小院,后脚阿鸢就迈着急切的步子,也跟着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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