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竟入围
农历三月,翠山桃花烂漫,满地着粉。
远远望去,如一幅曼妙美人之图,描的是少女含羞的面色,绘的是人间的风情旖旎。
翠山的女神庙供奉着嫘祖,比起苍山的凌云寺来说,就要热闹许多了。尤其是每年清明节后,正是桑榆镇织锦赛开赛之际,整个桑榆的男女老少都爱汇聚於此。
赏春色,品新茶,赴盛会。
整个翠山的海拔并不算高,从山脚绵延至山顶,有一条蜿蜒却宽敞平坦的路,因为是每年举办织锦赛的地方,所以早在很多年前就铺上了石板。
连绵春雨过后,石板覆上了一层薄苔,青青悠悠,没有桃花的地方也有许多青翠的大树遮蔽,风景很是古老别致。
再往山顶走,路面越是平坦。靠近女神庙之处,有许多少女小孩在放风筝。
千凌鸢第一次来参加这样的盛会,还是以参赛者的身份,不由得有些激动。
一路上,桑槿拉着她,两人步履如飞,很快就来到了女神庙前递上了赛帖,趁着离比赛还有些时候,便四处闲逛,去看风筝,去转糖人,去看卖万花筒的,两人还“斥巨资”买了好多小吃,边走边吃。
千凌鸢望着天空的风筝,记忆回到了五岁时。当时祁漠炎背着西蜀王悄悄把她带出宫,去到京都郊外的柳河边,指着风筝对她说:“阿鸢,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风筝!”阿鸢想都不想。
祁漠炎笑了笑:“也叫纸鸢,千凌鸢的鸢!”
桑槿擡头望着她目光的方向,看着天空的纸鸢问她:“你也想放?”
阿鸢点点头。
桑槿粲然一笑:“可以是可以,不过今天你的主要任务是比赛。改天,等风和日丽之日,我们去清沅江边放。如何?”
阿鸢当然是很乐意的答应了。
说到清沅江,他们俩都不约而同又想到了傅珹歌。昨日回来之时,忘了邀请他今天也来观赛,还直接把人家轰了回去。桑槿想起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
“那个阿珹,他肯定会想我是一个过河拆桥,不讲道义的女人。有需要帮忙的时候,就去找他。现在出来玩乐,倒把他抛之脑后了!”
“不,不会!”阿鸢摇摇头道:“他才不会这么小气。而且,他若是真的来了,多一个熟人在旁边看着,我反而更加紧张。”
“嗯,你若是这么想便好了。行,那我们赶紧过去吧,祭神大典快开始了!”
按照桑榆镇的习俗,在开赛前,所有参赛的织娘,都必须参拜祭祀嫘祖,以求女神庇佑桑榆。
一声钟磬后,所有织娘都整整齐齐站在了神庙前方。
嫘祖像前摆满了贡品,县令桑淮手举着一柱青香,对着神像连作三揖,在住持的引导下,将香插入了香炉。织娘们则集体行礼跪拜,连叩三首。
仪式完成后,比赛正式开始。
比赛用的缫丝机比桑槿家那个纯木的要好很多,要缫丝的蚕茧也是从桑榆镇养蚕户那里征集来的上乘蚕茧。
有了前些日子不计日夜的训练,阿鸢的缫丝技术突飞猛进。虽然比不过那些自小缫丝的织娘,但好歹能勉强一战。
织锦赛共分为三轮,第一轮为缫丝,第二轮为织锦,都是比速度和品质;第三轮比新意,主要是看织娘们能够在自己织成的丝绸上能够增添多少新色,产出别具一格,独树一帜的锦绸。
每轮比赛中间时隔一周,入围下一轮的织娘,将由县衙组织往届织锦花魁进行授课,帮她们提升技艺。
比赛每年一次,每次产生一个花魁,最多可以连任五届。
也就是说,如果桑梓今年仍旧夺魁,那么她将赢得桑榆镇史上第一个织锦赛大满贯。
所以,这一年她也尤其重视。
参赛的织娘大多都是旧面孔,也都是她曾经的手下败将,她自然都不放在眼里。而唯独千凌鸢,是突然从天而降,她对她一无所知,心中存惧。
那日,她那种坚毅不屈的眼神,那种傲然自信的神色,让桑梓远远望去如见了一只闪耀着赤焰的凤凰。
所以,她才打听到她们的住所,并前往一探究竟。结果……
桑梓看了眼织娘群里那身粗布麻衣,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千凌鸢,忽而冷笑了一声,不屑地走开了。
不配!她不配与她争!
千凌鸢没有注意到桑梓看她的眼神,却馀光中在围观的人群里看到了阿珹的身影。
他怎么?
阿珹抱着手臂,站在阿鸢身后不远处看着她。有她的盛会,他哪里能错过?
每人五十颗蚕茧很快发到了她们手里,比赛时间为一炷香,保证质量的情况下,缫丝最多的前二十名进入第二轮。
铜锣一敲,织娘们便紧张又熟稔地开始煮剥好的蚕茧,索理绪,缫丝……
香炉里的计时香一点点燃烧,围观的群众摩拳擦掌,一个个看上去却比比赛的织娘还要紧张。唯有傅珹歌冷冷静静地看着,似乎很胸有成竹,又似乎是对比赛的结果根本就不在意。他看的,始终不是什么比赛,而是一个人。
随着最后一点香灰掉落,比赛时间到。
织娘们都只顾着埋头苦干,谁也没有在意对手如何。比赛结果需等负责检验的老花魁们一一查验之后,於申时公布入围结果。
终於交卷了,千凌鸢和桑槿都如释重负。两人尽力而为,长吐了一口气后,放下卷起的衣袖,缓缓走向人群中默默等待的傅珹歌。
傅珹歌笑着问阿鸢:“感觉如何?”
千凌鸢有气无力地答道:“如踏冰河,战战兢兢;如坠深渊,手忙脚乱。总的来说,还挺刺激的呢!”
桑槿一听,连忙摸了摸额头的汗:“刺激??你都不知道,那个桑梓就在我旁边,我馀光中瞥到她,情不自禁就被吸引了目光,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她的节奏,如同在战场擂鼓!真的,不服输都不行!”
阿鸢想了想,道:“这我倒是没注意。我一开始,就整个人都埋在缫丝里了,完全没注意旁边的人!”
傅珹歌一楞,心底咯噔一下。那么说,她也没有注意到旁边的他咯?
亏他刚刚还一个劲在下面鼓劲打气,连着握了几次拳头。敢情……人家根本就没看!
桑槿也没注意到傅珹歌的神情,想到桑梓如同大魔王一般的织锦实力,突然就想打退堂鼓了。
“阿羽,要么我们放弃吧!我们俩这水平,连普通的织娘都比不了,更别说桑梓了。蚕房咱们不扩了,日子清淡些也好。我不想输的体无完肤!”
桑槿说的溅泪,阿鸢却连连摇头:“那不行!战场一上,不成功便成仁。可以以身殉国,哪能半路当逃兵?!既然已经报名了,也参与了第一轮,那就算是爬,也要爬到最后。”
这话说的身边的傅珹歌直冒冷汗,心里冷飕飕的不是滋味。
“可以以身殉国,哪能半路当逃兵?”
阿鸢的话不觉间狠狠刺了他的心窝一刀,他眉头一皱,心头如在泣血。
可擡头一看,阿鸢和桑槿完全无事人一样地往前面走去。
“刚刚忙着比赛,都没吃到那碗燃面。”
“不过我们今天都花了好几枚铜板了,这个月上旬的买肉钱也用完了。”
“那……中旬也不买肉了?”
“下旬也不买……下下旬,吃了再说吧……”
申时,第一轮的入围名单准时被贴在了女神庙前院的布告栏。一堆织娘围着名单评头论足,之后,有欢欣鼓舞的,有失落离开的,有一如既往平静如常的,也有一匹黑马突颖而出的……
桑梓的名字依旧是第一位,可她站在布告栏前,却仿若失去了三魂七魄,目光呆滞地,矗立如同石像。
怎么可能?
桑槿自小在桑坪村长大的,入围倒也罢了。可桑羽芊呢?前些日子去探她实力时,她分明手法生疏,动作迟缓。她怎么可能击败几十位经验老到的织娘,成功入围排到了前二十?
她到底凭什么呀?
桑梓楞在原地久久驻足,目光似火。直到桑槿大大咧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才眼神冷冽地往她一侧横扫过去。
桑槿大呼:“哎呀,我们都入围了!……就是可惜,最后几名……诶,快看,阿羽,你竟然在我前面诶……”
阿鸢还没来得及说话,桑梓便在一旁冷言冷语起来,“你们在高兴什么?不过是第一轮而已。缫丝是最基础的工艺,接下来的织锦,染锦,你们能走到几时?”
她此时的态度,俨然不像那天在土屋院子那般好言好语。从她冰冷的目光中,阿鸢能感受到这个织锦花魁心中的愤懑。
阿鸢莞尔一笑,柔声道:“羽芊自知比不过花魁娘子,不过尽人事听天命,享受这个过程罢了。以后,还望可以多和花魁娘子学习。”
桑梓心情不佳,也没有答话,愤然转身离去。
桑槿看了眼她的背影,吐了吐舌头,回头对阿鸢说:“别理她!嫉妒使人面目全非!”
傅珹歌也赞同道:“没错!结果并不重要!”
“不,结果当然也重要。五十两银子呢!好几间蚕房!”阿鸢激动地强调着。
傅珹歌双眼翕合,目光转到阿鸢一侧,认真凝睇着她的双眸,道:“那也没有你开心重要!”
阿鸢,桑槿闻言,皆楞在了原地。
桑槿内心暗忖:“我天,这是什么情况?!变相告白?”
阿鸢内心嘀咕:“开心能值得起五十两?那我天天开心岂不暴富??”
天空不解风情,忽而乌云又起。一阵风刮过来,把一些散落的纸鸢吹得到处乱飞。
傅珹歌打破了尴尬,笑笑说:“走吧,回镇里找个酒楼给你庆祝一下,再呆下去,又要淋雨了!”
桑槿高声笑道:“只怕你一个人淋雨吧,我出门可是带了伞呢!”
说罢,她将一把油纸伞撑了起来,将阿鸢遮住。
“你放心,我怎么可能会让阿羽淋雨,你以为我是你啊!笨!”
傅珹歌卷起下唇,一口仙气吹动自己的龙须刘海,话虽未出口,但从他的眼神和表情,桑槿便能翻译出来,他内心的想法是:说谁笨呢?
傅珹歌不经意瞥了一眼这把油纸伞,疑惑地问:“这把伞,你找到了?”
“当然没有!”桑槿撅撅嘴:“这是我和阿羽一起做的,原本有两把,被你弄丢了一把。这把是仅存的!所以啊,你就活该一个人淋雨咯!”说罢拉着阿鸢的手,做着鬼脸先前一步走去。
傅珹歌笑着摇了摇头,也紧跟其后,几人一同走向山下的桑榆镇。
而在他们身后不远处,一个女人跟在桑淮背后,偶然看到了前方被人撑起的油纸伞,忽而人神一震。
“那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