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唇相贴
县衙偏房内,桑子渊俯身翻看着县令之死的卷宗。
丫鬟端了药进来,桑子渊亲自用银针试了试,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端着碗去喂千凌鸢。
可是,她此时昏迷不醒,药也喂不进去,让桑子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再这么下去,只怕是神仙下凡,华佗在世,想要把她从阎王殿拉回来也难上加难。而若是她死了,即便这起冤案平反,又有什么意义呢?
桑子渊正唉声叹气之时,忽听门口有衙役哀嚎之声,他连忙放下药碗,转身走到门口。
只见后院正对着他的方向,一群衙役围着一个人,他手挽着弓,弓上镶了不多不少九根长羽箭。而他的身后不远处,瑟缩着躲了一个身穿囚服的女子。
那人目光森然,怒气腾升,他手里的弓拉得满满的,将那些衙役吓得连连往后躲。
桑子渊见状,暗自嘀咕道:“一弓九箭?难道,他是……”
箭在弦上,几度欲发。
桑槿在傅珹歌身后,战战兢兢地看着,对他道:“阿珹,找阿羽要紧!”
傅珹歌听罢,手里的弓箭才没有被弹射而出。
而此时,站在门口了望已久的桑子渊却突然对傅珹歌喊道:“住手!”
傅珹歌刚要放下弓箭,那群衙役蠢蠢欲动,要上前抓他。他手里弓箭一发,九人当即毙命。
桑子渊赶忙跑到前方,挡在衙役们前面,转身阻止他们继续攻击,命令他们往后撤退。这一举动却让傅珹歌有些许震惊。
面对傅珹歌的冷箭,他面无惧色。竟然还敢只身往前,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有勇,有胆,有仁,有义。
傅珹歌拉弦的手,突然松了一些。
“阿芊呢,她在哪儿?”
桑子渊闻言转身,指着身后的偏房道:“我把她救回来了,她伤的不轻,需要赶紧救治。”
伤的?不轻?!!
傅珹歌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火,他本欲放下的弓又一次举起,早已听从命令后撤的衙役,再死九人。
“你停手!”
桑子渊上前一步,妄图阻止傅珹歌,却被傅珹歌反手握着一箭,直逼他脖颈处。
桑子渊不敢动弹,只能斜睨着傅珹歌道:“冤有头,债有主,这些衙役何其无辜?”
傅珹歌却冷冷道:“滴水穿石,决堤泛洪,你可曾见过一滴无辜之水?你救了阿芊,我不为难你。但这些人,没有一个称得上无辜!”
桑子渊无言以对。
还未行刑前,千凌鸢确实在县衙遭遇到了非人的待遇。这点,他难以辩驳。
最后,他只能瞥了一眼身后道:“救人要紧!”
桑槿听到阿鸢在房间里的消息,已经先一步冲了进去。傅珹歌放下桑子渊后,也转身走进了偏房内。
桑槿看见千凌鸢,立马扑过去趴在她身上仔细查看,伤口有多吗?还有气息吗?心跳是否微弱?
等她确定千凌鸢尚有馀气,这才捂着嘴泣不成声。
傅珹歌没有多说,他将弓箭往身后一背,上前将阿鸢从床上打横抱起,转身便走出偏房。
桑子渊负手站在门口,衙役们远远矗立着,战战兢兢不敢向前。傅珹歌冷冽的眼神一扫,对桑子渊道:“阿芊我带走了,不过这笔账,迟早得算!”
桑子渊摇头叹了口气,算不算账都是后话了。他转过身去,把桑槿吓了一跳。
桑槿忧眉轻挑,当即挡在了傅珹歌身前,疾言厉色对他道:“你要做什么?”
桑子渊回目,馀光中轻瞥一眼桑槿,又默默走向桌案边拿起大夫给的药方,和一些剩下的药材,转身递给了她。
“这是外伤药,最好隔天换一次。这是内服药,每日两副。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我喂不了,你们想想办法。有你们照顾,我也好一门心思前去查案了!”
顿了顿,又道:“哦,还有,一定要万分小心桑淮的夫人,桑雪纯!”
听到这个名字,桑槿回头和傅珹歌对了对眼神,两人心照不宣,果然跟这个女人有关系。
桑槿又转头问:“你如何知道的?”
“这个……”桑子渊道:“我以后有机会再告诉你们!现在,一是要救人,二是要查案!”
傅珹歌没有再过多停留,他抱着阿鸢,昂首走出了县衙。
门外的衙役们远远地举着刀剑,面露惧色。桑子渊凝视着桑槿和傅珹歌的背影良久,高声吩咐衙役们:“让他们走,谁都不许阻拦!”
回去的路上,桑槿一边担忧地看着千凌鸢,一边问傅珹歌:“她会没事的吧?”
傅珹歌垂目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心里一揪,柔声道:“我绝对不会让她有事的。”
回到了土屋,桑槿忙上前推开柴扉之门,又赶在傅珹歌前打开房间,将被褥铺好,两人同心协力轻缓温柔地将阿鸢放到床上。
傅珹歌拉过棉被覆在她身上,伸手将她凌乱带血的发丝抚顺,温热宽大的手掌握住阿鸢冰冷的手,面上却冷若寒霜。
桑槿看了一眼,手轻轻捏了下手里的药包,轻声说道:“你看着她,我去煎药。”
傅珹歌“嗯”了一声,桑槿便转身离开。
药煎好端来时,两人却当场犯了难。
阿鸢紧闭嘴唇,奄奄一息。尝试很多次后,还是没办法把药喂给她喝下去。
桑槿不禁皱眉低声细语:“要么,你用嘴喂?”
傅珹歌横眉看了一眼桑槿,吓得她连连摆手:“我只不过是在想有没有这种可能。当然,这……不太可能!”
听到这,傅珹歌又低头细细凝视着汤药,像是在思索着什么,不一会儿,桑槿就被他无情地推了出来。
门从里面锁了起来,桑槿只能趴在门缝处偷看。
他该不会真的要用嘴去喂吧?!!
屋子里,傅珹歌也纠结了少许,他坐在床前,忧心忡忡看着阿鸢,她的面容已经完全没有了一点生气。
再不喂药,难道看着她死吗?
傅珹歌右手紧握着拳头,沈思不久后,放下了药碗。
他轻轻扶起阿鸢,靠在自己的左肩上,只要稍微一低头,他的脸颊就能挨上她的额头。
阿鸢气息很微弱,他不想再多等了,端起药碗将汤药喝到嘴里,用手轻柔地擡起她的下巴,把她紧闭的双唇捏开一条细缝后,将自己的唇瓣贴了上去。
动作重覆一次又一次,时间过去了一刻又一刻。
不知道多久以后,碗里的汤药才终於一点点被他喂给了她。她唇角溢出了不少药,他便用手指腹为她擦去。
半天后,他放下阿鸢端着药碗出门。
桑槿赶忙从门口处跑到屋檐下的棋盘石头旁坐着,假意看着雨花石围棋,嘴里嘀嘀咕咕地说话掩饰尴尬,耳根却早就红了。
傅珹歌将空瓷碗放到厨房后,桑槿才赶忙拉过他:“喂完了?”
傅珹歌羞涩地点点头:“嗯。”
桑槿忍不住抿唇偷笑了一下,心道:还得是你啊阿珹,这事儿换谁都做不了……不对啊!她以前不是看不惯他么?不是吃他和阿鸢的醋么?
阿珹他不就是闯了一次县衙,把她和阿鸢救回来,她就认可他了?她就不吃他的醋了?
可想来想去,救命之恩以何为报?如果没有他,此刻她或许早就和阿鸢在黄泉路上相逢了。
她感慨道:“真没料到,你竟然武艺如此高强,还能不顾一切来救我们。我以前说了你不少难听的话,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傅珹歌鼻息浅呼,扭头道:“难听吗?我并没有觉得。”
桑槿:“???”
“可能以前听到过比这难听十倍,百倍,千倍的刺耳逆言,你那些话相比之下,已经是如沐清风了。更何况,没有你和阿芊,我在这里也不过是个孤魂野鬼,没人在意。”
桑槿听得有些动容,也对他本来的身份产生了兴趣。
“你之前?你之前应当也不是个凡夫俗子吧?看你身手不凡,气宇轩昂,也不像是我们这儿的小老百姓。那你又是为什么,会到我们桑榆镇来,还住在清沅江畔的山洞,跟个野人似的?”
傅珹歌面似苦笑一阵,又垂眸沈默不语。
以前是谁,如何,没什么重要的,他也不想再提了。至於今后,他想留下,和阿芊丶桑槿她们一起,皈依於这片净土,不再理会外界的纷争。
桑槿见他不答,也不便追问。话锋一转,又说回了阿鸢的事情。
“今日你闯了县衙,杀了人。即便我和阿羽洗脱了罪名,可你却触犯了律法,你就不怕么?”
傅珹歌笑着道:“别担心,这里的律法,困不住我!”
这话说完,桑槿总算是稍微舒展了眉头,长呼了一口气。
阿鸢从刽子手的刀下捡回了一条命,桑子渊也从桑州赶到桑榆镇坐镇,那些躲在暗处的魍魉小人,也断不至於会继续兴风作浪。
她双手合十,祈祷着阿鸢能早日醒来,也希望桑子渊能早日找到证据,公布真相,还阿鸢清白。
傅珹歌看了一眼她虔诚的模样没有忍心打扰,趁着阿鸢休养的间隙,他起身在土屋里仔细查看。
土屋虽然小,可这院子却很大。前院加上后院,能够利用起来的地方还不少。
他琢磨着,若能在这旁边再建一个屋子,应该也不会耗费太多的材料和占地。
当他转到院子后方的时候,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忍不住心里一紧。
“桑槿,你过来一下。”
桑槿闻声,连忙睁开眼睛,起身走到了他身旁。
原来,前些日子养的一些小鸡小鸭,已经全部饿死了。
桑槿心疼地将这些鸡鸭的尸体收拾好埋在了土屋前的田埂上,回头又赶紧去看自己的那些蚕宝宝……
好吧,一切重来!
她心情沈重地打扫好了屋子,瘫坐在石桌前一言不发。本来是因为穷,为了那五十两赏银才去参加织锦赛,现在好了,更穷了!
傅珹歌走过去,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了一锭银子递给桑槿。
“这些,应该够你重新买一些禽苗蚕苗了吧?”
桑槿一见银子,兴奋地大呼:“够够够!太够了!阿珹,没想到你不仅功夫好,还蛮有钱的嘛!”
傅珹歌一脸黑线,这也叫有钱?想曾经,他在南齐之时,那才叫人生巅峰,挥金如土。
只不过……
不提也罢了。
“对了,我还想在这里搭一间屋子。你是房子的主人,理当跟你商量知会一声。”
桑槿听了,笑容渐冻。
“这个……”
傅珹歌知道她有疑虑,便解释道:“首先,我见你们两人住同屋未免有些狭挤,想着帮你们扩大一下房间。其次,我想在这隔壁建个小屋,方便以后随时照顾阿芊……当然,还有你。”
桑槿当即笑了笑:“别,你照顾阿羽就可以了,别硬带上我。虽然我还是会吃醋吧,不过经历了这么多,我觉得还是阿羽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如果有你保护她,我想像这样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了。”
桑槿刚讲到这里,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忽而拍桌而起,指着傅珹歌的鼻子便骂:“臭野人!我还没问你呢,阿羽出事那天,你究竟死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