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食恶果
女神庙的青石板坚硬冰冷,桑小田跪了小刻就感觉膝盖有些承受不住。
桑槿回头不愿搭理她,千凌鸢目光灼灼让她不敢直视。
她垂下清眸,委屈地掩面啜泣,半晌后以一副娇弱可怜的神态转向桑子渊,却不料与此同时,一群衙役已经手持杀威棍将女神庙整个赛场团团围了起来。
围观者不知情,有些惊慌地转头看着彼此。原本鸦雀无声的场面又变得有些嘈杂喧嚣。桑小田也被这阵仗镇住了,连啜泣都顾不上了。
见火候已到,原本站在庙堂大殿正前方,一直默不作声看着她们的桑子渊才垂下刚刚负在身后的双手,缓缓沿着青石板台阶往下走到桑小田面前。
“小田姑娘,牢房我已替你备好,还是昨天说好的,本县衙最高级丶最豪华的一间,绝不亏待你!”
桑小田瞬间纳闷了,昨夜桑子渊收下自己送的金元宝时,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她赶忙起身往桑子渊身边凑了凑,避开众人的目光小声在他耳边嘀咕道:“桑大人,昨夜的点心不是挺符合您的胃口么?今天这一出又是为何?”
桑子渊轻轻一笑,浅浅的酒窝微微露出,脸上和煦春风,眸里却冰天雪地。
“桑小田,你因嫉妒桑梓,便买通土匪行凶伤人,夜闯府衙行贿朝廷命官,破坏织锦赛公平公正,这件件桩桩,桩桩件件,加起来足以让你在牢房里混吃等死了!你还好意思问我为何?!”
“不!”桑小田一听怒发冲冠,转身到桑子渊正对面,手指着他的眼睛质问道:“我根本就没有做过,你全是诬蔑!若你拿不出证据,休想把这些罪名加到我身上!”
桑子渊冷冷一笑:“没做过?看样子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把那个土匪头子给我带上来!”
随着桑子渊一声令下,衙役已经转身到门外通传。而刚刚还一脸凛然正气,打算打死不承认的桑小田脸色却如晴空万里忽而乌云密布。
看着被束绑着双手推上前来的彪形大汉,桑小田从心底凉到了心窝。
桑子渊看了她一眼继续道:“你很聪明,知道既不能自己出马,也不能请本县人士出马。所以,你不惜请了三个乞丐,辗转几十里路,花重金请土匪出山帮忙。”
“可你没有料到两点:一个是这群土匪会以此为把柄要挟你,再三向你索取财物。第二是你下手的时间丶地点过於明显,让人不怀疑你都难。这些天我一直严密布控,就为了等你上钩露馅,没想到,你竟然还会主动送货上门,到县衙妄图贿赂!”
桑小田内心甚为激动,但却依旧还不放弃继续狡辩:“你胡说!他们是土匪,本来就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向我索要钱财不是很正常的事么?你凭什么认定是我买通他们?”
“还有,我怎么可能会在织锦赛结束后不到两个时辰就买通别人行凶?我就算有这个念头,也没有这个时间啊!”
“至於你说的行贿那就更不可能了,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可能半夜到你府上,那不是……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她说的头头是道,围观者听了都不禁开始点头赞同。
桑子渊不慌不乱绕过桑小田,走到大夥儿面前大声道:“你不要忽略了,你和桑雪纯可是无话不谈的闺中挚友,也是桑雪纯让你的远亲成了县丞。桑梓作为桑雪纯案的第一证人,让桑雪纯最终伏法。从那时起你就心生怨念,一直在谋划着报覆桑梓。这点上,你的丫鬟和这个土匪头子,可是全招了!”
桑小田一脸冷笑,对桑子渊的分析和指正不屑一顾。她始终坚信,只要她打死不承认,桑子渊便对她无可奈何。
“你不过也是屈打成招罢了!照你这么说,桑梓还是你的远房表妹,知府大人,在此案的审理上,难道你就不应该避嫌么?”
她满心以为自己找到了桑子渊的命门,在律法上,桑子渊和桑梓的关系,的确可以让他没办法继续审理此案。
却不料,桑子渊没有继续在案情分析和她的坑中斡旋,反而一反常态,“哦”一声做出恍然大悟神色,走近桑小田身旁:“小田姑娘,昨夜那八十八根金条,我要不要拿出来给大夥儿看看?”
桑小田顺口道:“哪里来的八十八根金条?分明是……”
“分明是什么?”桑子渊趁机连忙问。
桑小田虽然及时住嘴,但她知道已经为时已晚。百密一疏,自己终究还是被桑子渊给绕了进去。
周围群众一阵嘘声,桑子渊继续道:“你不是斩钉截铁说你没有行贿,那你怎知昨夜的是金条还是金元宝呢?小田姑娘,你还能自圆其说?”
“那……”桑小田支吾道:“那不过是我仰慕大人,这才给大家聊表心意。可是,这怎么能证明就是我雇凶伤人呢?”
“你若没有心虚,何须行贿赂之举?你若行得正坐得端,何须掩盖你行贿之事?我没那么多时间跟你耗,等你上了公堂,我自会将证据一一呈现给你。来人,把桑小田和这个土匪头子给我押入大牢听候审判。”
言及此,桑小田已经自知挣扎无望,身体一软滑到青石板上坐了下来,呆呆地低垂着目光平视前方,直到被衙役硬拖起来,推推搡搡地离开女神庙。
现场秩序平覆,偶能闻见几声初夏的蝉鸣。
桑子渊回头看着阿鸢,两人相视一笑。
刚刚桑小田的一巴掌,让桑槿右脸红赭,巴掌印赫然清晰。然而,痛感仅仅持续少顷,让她最为惊讶的是今日完全不同往日的阿鸢。
“你今天……好像不一样了!”
而愤怒随着桑子渊的登场逐渐消退的千凌鸢,好似也意识到刚刚自己有瞬间的急赤白脸,以及往常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动作。
她微微呼气,蹙眉扭头目视桑槿:“我刚刚……没忍住!”
桑槿楞怔一刻,转瞬伸手将阿鸢揽入怀中,“你本就不需要忍耐,该出手便出手,该反击就反击!相比而言,我更想看到的是今日这般的你。”
阿鸢眸光闪耀,脸颊微绽。虽没有开口回应,但内心已经悄然间认同桑槿的话,也暗中肯定自己那两巴掌。
接下来还有领赏的环节,台下的观众也都还在等待。桑子渊遥望着阿鸢,强烈克制住上前夸赞两句的冲动。
千百目光立马齐聚,桑槿和阿鸢也回过神来。
第一次看布告时,阿鸢就是被五十两银子吸引了目光,虽然她之前从未有过缫丝织锦的经验,但心里莫名就是有股强烈的,蒙头乱撞也要上的冲动。
有了这笔赏银,她便可以给桑槿买一身丝绸罗绮,扩建蚕房,一步步积累,说不定她不久后也可以给桑槿开个织锦坊。
对了,还有阿珹被当掉的剑,她也要赎回来。
刚想到这里,傅珹歌已经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静默着陪她等候。
阿鸢侧脸看他,他回以温柔眸光如初夏暖阳,两人安静对视不多时,目光又双双回到桑子渊身上。
台上的桑子渊,台下的三人,仿佛此刻身旁再无其他景致,再无其他身影。
和刚刚冷静决然的神色不同,颁奖时,桑子渊又换做在土屋小院醉酒后的敦厚憨实,阿鸢上台领取赏银之时,没人注意到他悄无声息红了脸。
不过,也只是稍纵即逝。
随着他高声宣布,本届织锦花魁花落桑羽芊,一路的曲曲折折,磕磕绊绊,到此时总算是有了一个圆满的落幕。
暮云泛红,人群退散。
三人却久久坐在女神庙前的石板台阶,望着蜿蜒盘旋的山路上熙熙攘攘皆是宽厚不一的背影,在他们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桑子渊忙着回县衙处理桑小田的案子,只是简单告了别,便在不舍回顾中离开。
桑槿道:“县令案结了,织锦赛完了,桑小田也伏法了,那……桑子渊是不是也要走了?”
阿鸢扭头问:“怎么,你舍不得他?”
“我……”桑槿摸了摸后脑勺,欲盖弥彰回道:“没有啊,就是觉得这段时间有这个人在旁边吵闹着,还挺开心的。”
“是啊!”阿鸢也回头看着桑子渊离去的方向,附和桑槿道:“前些日子还和她们俩放纸鸢,现在却……”
两人话语间难掩悲凉,气氛瞬间如黄昏骤降的温度。傅珹歌一直在身边安静坐着,忽而转过头看着阿鸢。
“不必神伤!坏的尽头,不就是好的开始吗?”傅珹歌凝眸正视着阿鸢,微笑道:“今日你可着实让我们大开眼界,没想到一向柔和的你,也有如此当机立断丶快刀斩乱丝的时刻。桑槿说的对,阿芊,你真的不一样了!”
阿鸢面色赧红,低头娇声道:“你们俩该不是在嘲笑我吧?”
“诶~”桑槿连忙高举右手大声道:“这个我作保,绝对没有!阿芊,你都不知道,你正反两个响亮的巴掌打在桑小田脸上的时候,有多大快人心!”
阿鸢道:“我反正也没想那么多,她无论如何激我惹我,我都能忍。但是她伤害桑梓,欺负你,我不能忍!不管是以前的桑羽芊,现在的桑羽芊,还是之后的桑羽芊,遇到如同今日之事,定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对!像桑小田这样的人,本来也是自食恶果。心术不正,三观扭曲。该打!阿芊,你遇到几个就打几个,碰到几次就打几次!我支持你!”桑槿越说越激动,惹得阿鸢傅珹歌两人在一旁看着她暗暗发笑。
阿鸢获得织锦花魁的消息很快在整个桑榆县不胫而走,次日她和桑槿刚到桑梓府上,还未来得及的开口就见桑梓面露顺意,眉飞眼笑望着她们。
桑槿这个小话痨倒不管她知与不知,想不想知,总而言之一坐下便将昨日之事娓娓道来,说到激动处还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害的桑梓绷不住笑,几次差点将伤口撕裂。
看望完桑梓回程时,阿鸢拉着桑槿到了桑榆县唯一一家古成当铺。说明来意后,掌柜便欣然拿出了被傅珹歌当掉的两把剑。
一问价格,两人这才足足被震惊在原地,半天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