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尽相授
大夫前脚刚一踏出门口,后脚桑梓便堵了上去。
“大夫,他怎么样了?”
明知桑梓已经急火攻心,那大夫却玩味叠起,一边低头擦手,一边不住摇着头。这动作着实把桑梓吓得面目苍白,重心不稳差点跌倒。
阿鸢和桑槿见状,连忙上前扶住她,刚要强忍悲痛安慰,却听傅珹歌从屋里走出,一边擦着额头的汗珠,一边追问大夫道:“大夫,您刚刚说这外服药几天换一次来着?”
看他淡然的神色,看他舒缓的表情,听他询问的问题,几人这才反应过来:换药?!有必要换药的话,不就是没事了?
大夫擦完了手,这才擡头看向傅珹歌,答曰:“哦,前几日每日一换,五日后可以隔天换一次。但内服药每日三次不能断,直到痊愈。”
桑梓越听越气愤,额头的刘海随着吐出的气飘飘荡荡,最后终於忍不住,想要上前给这个大夫来上一脚。若不是阿鸢和桑槿赶忙拉住她,那大夫这一脚必被踢中无疑。
“你这个坏老头,吓死我你好偷着乐是不是?”
阿鸢便将她往后拉,劝道:“冷静!!冷静!人没事才是万幸!”
桑梓也听劝,当即便停下双脚,还很淑女地捋了捋自己的发丝。口是心非道:“没事,我不过就是跟他开个玩笑。”
说罢,她冲阿鸢一笑,扭着腰肢绕过双目惊恐心有馀悸正跳到傅珹歌身上躲避的大夫,走进了病房。
好长时间后,傅珹歌才回头看着大夫,两人尴尬对视一眼,大夫这才轻咳两声,从他身上滑下来冲着屋内大喊一声:“女子,粗鲁也!”
一只鞋子从屋内飞出,大夫又一次惊慌失措,连奔带跑地溜了个干净。
几日后,陆十松的伤势算是稳定了下来。
桑坪村的土屋没有多馀的房间,加之桑梓本人对他心存的愧疚,他便荣幸地被桑梓留在了府里养伤。
这些天,为了安抚老檀的家人,桑梓没有少跑动。织锦坊事情忙完,她便每日带着昂贵的礼物,带着银钱来到老檀郊外的屋子。
起初老檀的家人并不买账,接连几天桑梓连柴扉门都没有进得了。
桑梓也没有放弃,堵在门外丶桑田间,甚至躲在老檀家的茅厕外,就是为了能给他的家人说上话,直到老檀的老伴儿迫无无奈终於松了口。
翠芳姨要求自己的儿女去织锦坊做工,孙女上学堂的学费也要桑梓来出,这些条件桑梓一一答应下来,除此之外,还单独给了她们家很丰厚的一笔抚恤金。
县衙那边,桑元征也在桑子渊的指令下,很快结了案,老檀也总算是可以入土为安。
丧葬那天,陆十松拄着拐杖,头顶包着白纱布,一身粗布麻衣,在桑梓的搀扶下来到了老檀家。有了桑梓前些天的周转应付,老檀家人也对陆十松便也没有了那么大的敌意,允许他跪在老檀坟前忏悔。
事情总算是得以平息。
对於陆十松的伤情,“已经恢覆得差不多,没有大碍”一类的话,大夫说过很多次了。但陆十松本人就是躺在床上不见好,打死不愿意起来走动。
一直拖到第十天,桑梓才总算明白这个无赖打的算盘,连人带包裹将他扔出了桑府。
陆十松兀自在门前静坐了一天,门缝都没有开过,他也只能失落地拿着包裹去桑坪村找傅珹歌。
柴扉门口,阿黄乖乖地趴在地上,时不时擡起头来看看屋外,发现没有动静又低垂着耳朵趴下入睡。
院子里,四面八方都摆满了不同样式的兵器,傅珹歌正坐在院中的木桌旁,耐心地喝水等待。
时间回溯到归来的第二天傍晚,当阿鸢和桑槿从织锦坊归来,刚跳下马车便觉得有些许异样。开了柴扉走进门时,才被满院子摆满的兵器震惊住了。
阿鸢呆呆地看着,前进的步子变得尤其缓慢。桑槿却截然不同,满脸惊奇冲上前,挨个将兵器拿起来把玩了一遍,一边惊叹着一边问:“珹哥,你这是打算开个兵器铺?”
“兵器铺?”傅珹歌唇角一勾,低声嘀咕着:“这倒是个好主意。”
“怎么,难道你之前不是这么想的?”
傅珹歌笑了笑:“不是!这些兵器都是我从镇上铁匠铺那边定制来的,是为阿芊准备的。”
桑槿闻言,回头看向已经目瞪口呆的阿鸢。
傅珹歌缓缓走到阿鸢面前,柔声道:“阿芊,之前没有答应你教你武艺,是担心你吃苦,害怕你受伤。但自从这次桑州行之后,我改变主意了。或许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不在你身边,我希望你可以保护好自己。”
阿鸢眸中倏而星光跳跃着,她转身仰起头,努力将眼泪控了回去。这才又转过身来强颜欢笑着说:“阿珹,谢谢你!”
傅珹歌极力抑制内心某种冲动,强装冷静道:“我们之间,不必谈谢字。只要你开心,一切都值得!”
傅珹歌的决定,让阿鸢一时间有些惭愧。前些日子,为了达到向他学武艺的目的,她还接受了桑槿的建议,足足冷淡了他好些日子。
可是现在想来,着实是有些小气。
“对不起阿珹,前几天,我不是故意冷落你,我只是……”
“我知道!”傅珹歌纵然情难抑制,却只是轻轻将手搭上她的柔肩,继续温声:“可我不在意!你不开心,可以随时不理我。你开心了,转身我便在。阿芊,只要你记得,无论任何情况下,我绝对不会背离你!”
阿鸢感知到他眸光中灼热的温度,心中一惊赶忙别过双眼,目光看向在一旁咬着手指呆呆看着的桑槿。桑槿却无视阿鸢求助一般的眼神,悄然转了声,不声不响地往蚕房蹑手蹑脚走去。
阿鸢只能连忙往后退缩几步,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转身去拿身后的一把玄铁铸剑。
这剑……还真有些重!
虽然不至於拿不起来,但以阿鸢柔弱的臂力,举着着实有些费体力,更遑论举剑挥舞了。
傅珹歌连忙走过去接过剑,“这把是我用的,你的是那把。我考虑到前期你不太容易使重剑,便让铁匠专门为你打制了一把软剑,想来应该更加适合你。”
傅珹歌贴心的安排,让阿鸢一时无言。她真怕自己招架不住,倏而放下手中的剑,转身的刹那却又鬼使神差地差点扑到傅珹歌怀中。
“我……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阿鸢红着脸说完狂奔离去,留给傅珹歌一抹背影。他眸定浅思,过良久才恍然有种醍醐灌顶之感,立马捂唇偷笑起来。
原来那日桑槿所说的话,竟然是这个意思!
阿鸢换了一身利落常服,没有拖沓的裙摆,没有广口衣袖,飘柔的长发也被盘卷起来。
若说是出发前往桑州的前一天,她刻意调脂弄粉,一身珠翠罗绮更加存托美艳,让傅珹歌难免心神一颤,还能说得过去。
可今日她分明已经是卸去了粉脂,尽量让自己轻松上阵,免得误了练功。清淡的妆容,承载於不谙世事的面庞之上,却更加显得出水芙蓉一般纯洁娇嫩。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傅珹歌已经楞神发傻,一步一蹦跶地走到他跟前,左右看了看被他摆满了整个院子的武器,问道:“我们从哪里开始学?”
清爽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傅珹歌这才收回了他呆滞的目光,言简意赅地答曰:“基本功!”
薄暮冥冥,星辰初长。
夏夜徐徐微风吹拂过来,阿鸢额间仅留的两绛发丝胡乱刮着她柔嫩的脸颊。
而此时,正扎着马步的她,却谨记着傅珹歌的教诲: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不能乱动。
尽管她双腿颤栗着,不断有汗水滴落从发丝间一直滑落至沙石土地上,刘海抚得她眼皮和脸上一阵瘙痒难耐,她也倔强地紧咬着嘴唇,除了眨眼之外没有多馀的动作。
傅珹歌摆了个小竹椅正对着阿鸢坐着,一杯一杯喝着茶,没人注意到他握着茶杯的手力度越来越大。
终於,他溘然而起,将手里的茶盏一放,没几步便来到阿鸢面前,伸手轻柔地替她理顺了被风吹乱的头发。
阿鸢依旧没有动弹,目光却随着这一细微的动作遽尔之间变得诧然,眼波流光,如含星云。
刹那间,两人目光重叠,若无声无息间搭起一座仙桥,有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於此交织。
傅珹歌只感觉浑身有些燥热,干涩的上下唇瓣微微翕合,清晰的喉骨自上而下舒动。
他神摇目夺凝瞩不转,她星眼含情一时难收。
两人就这么近距离凝视着对方,即便光线黯淡,也能清晰看清彼此近在迟尺的眸中那个自己。
倏而,阿鸢没能支撑住,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傅珹歌第一反应是要去扶她,手刚伸至半空又僵在清风之中。
半晌后,他轻轻蹲下身,俯视着阿鸢倒地后已然凌乱披散的长发,温生问道:“还继续吗?”
“继续!”阿鸢回答地丝毫不带犹豫。
短暂的休憩过后,她双手撑住地面,拒绝了傅珹歌要帮忙扶她的好意,小声说了句:“我可以的!”便从地上艰难地站了起来。
尽管体乏腿软,汗流岑岑,阿鸢还是义无反顾继续回到刚刚的动作,未言一句苦累。
傅珹歌只好紧紧握了握拳头,收回他显而易见的疼惜之心,默然转过身去,坐回了椅子上。
桑槿端着菜篮从后院回来,阿鸢扎着马步。
桑槿抱着柴火进厨房燃起炊烟,阿鸢还扎着马步。
桑槿做好饭坐在木桌旁瞌睡都打了一轮,阿鸢依旧扎着马步。
直到弯月都已升至头顶,才终於听到傅珹歌说了句:“好了,今日到此为止!”
桑槿长吐一口仙气,赶忙上前将阿鸢扶到八仙木桌旁坐下,心疼地皱紧眉头,斜睨着傅珹歌有些怨怒神色。又考虑到阿鸢这是自己请求的,怪不得人家傅珹歌,便也只能自己隐忍下去。
“阿芊,你还行吗?”
阿鸢唇色已经开始泛白,但却依旧没有吝惜笑容,莞尔一笑道:“没事阿槿,万事开头难。我就是体质太弱了才会这样,时间长了就好了。”
此刻傅珹歌的神色也并不轻松,赶忙告诫阿鸢,“若是感觉承受不住,我们随时可以停。不要强迫自己,委屈自己。欲速则不达!”
阿鸢笑笑:“好啦,你们就不要担心我了,我要是真挺不住,不会硬撑的。咱们吃饭吧!”
桑槿和傅珹歌短暂对视一眼,都对此无可奈何,只能叹气摇头。
倏而,大黄又开始兴奋狂吠,柴扉门口,一人探着脑袋往院子里瞧了一瞧,双手扒着木门带着哭腔就开始哭喊。
“公子,阿芊姑娘,我可算找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