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神助攻
临近戌时,薄暮冥冥。众鸟皆已落巢,外出的人却尚未归家。
若不是傅珹歌好歹也是一个早已加冠的成年男子,又身怀绝世武艺,早已做好晚饭等得有些耐不住性子的桑槿就已经拉着阿鸢出门前去找他了。
直到天幕已经逐渐垂下,站在竹篱下翘首以盼的阿鸢,才在朦朦胧胧中瞧见他熟悉的身影从远而近缓缓走来。
近身前,他伸手理了理自己额头的乱发,柔声问道:“你等我很久了么?”
阿鸢轻柔一笑道:“倒的确是等了不少时间。你去何处了,为何如此晚归还一身是泥?你没有去钓鱼么?”
傅珹歌欲盖弥彰,赶紧抖了抖自己衣服上的尘土,言语其词闪烁:“哦……我,我去帮村长他们建蓄水池去了。”
“蓄水池?”阿鸢听得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着傅珹歌。
“是啊!”傅珹歌解释道:“老村长之前将泉水引入鱼池,水中养分不足,鱼苗难以存活。要解决这个问题,还得将清沅江的江水引入,而两地高差太大,必须建一些高於桑田地势的蓄水池来引水。”
前些时日出现这个问题的时候,恰好阿鸢跟随桑槿前往桑州被困,他便自作主张给老村长出了这个主意。
自那以后,村长也是一天都没有闲着,带着桑坪村的老少爷们夜以继日赶工,眼下蓄水池即将建成,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被村长邀请前往指点一二。
阿鸢抿唇嫣然一笑,“阿珹,为何我总觉得,即便是现在,我们也是远远低估了你?”
傅珹歌闻言一震,慌乱中赧然道:“我也不过就是恍然间有了个小点子罢了,和阿芊的聪慧比起来,不值一提。”
阿鸢没有过多纠结,稍适点头之后,便转身走在前方开了柴扉门,让傅珹歌赶忙进屋。
桑槿闻声知道傅珹歌回来,便已经着手将做好的晚餐端上了桌。等两人走到桌边坐下时,她正好将几人的碗筷摆放地整整齐齐。
这样的生活,这半年来已经习以为常。
正吃饭间,几人听见有人轻敲了两下柴扉门,桑槿放下碗筷,前去开了门。来的人不是别人,正巧是村长和村长夫人。
他们每人手里拎着一只鸡和一篮子鸡蛋,说是为了感谢阿鸢提出“梗桑池渔”这个模式,也感谢池子里养不活鱼的问题,被傅珹歌提供了解决之策。
蓄水池眼看着已经建成好几日了,村长还需要找些人手开始引水。今日上门来,便也是来拜托她们帮忙。
阿鸢斜睨着傅珹歌,虽没有说话,傅珹歌心底却能看得出她的目光在质问:“不是说今日帮忙修蓄水池去了么?什么时候还兴扯谎了?”
傅珹歌万分心虚,连忙扯起嗓子对村长道:“老村长,您否操心,我明日一定给您出大力!!”
村长当即喜笑颜开:“哎呀,就欣赏阿珹公子为人爽直,干脆利落。那既然如此,明日卯时 ,咱们村口集合。”
“没问题!”傅珹歌当即答应道。
村长和村长夫人刚想转身,傅珹歌赶忙弯腰将面前的鸡和鸡蛋拾起,追着村长和夫人要还给她们,说帮忙是举手之劳,这恩惠他们受不得。
阿鸢见他们几人在一旁拉扯,也赶忙上去帮腔。说村长若真想感谢他们,倒不如答应她一个要求。
傅珹歌一楞,忙回头看着她。
阿鸢却淡然地笑了笑:“明日引水,我也去,但我不需要任何人帮我忙,我要自己完成!”
傅珹歌和村长面面相觑,手里推拉的动作都停止下来。
眼前站着的是一个看似柔弱不堪,身娇体弱的女子,村里头也不是缺乏成年壮汉,为何要让她自己完成,还不许任何人帮忙?
阿鸢没有言明所以,只是一笑置之:“村长只管答应便好!”
村长没有理由拒绝,推辞不过只能带着鸡和蛋又往回走。
傅珹歌目送村长和村长夫人的身影消失在桑坪村的夜幕中,这才赶忙回头问阿鸢:“什么意思?你明日要单干?可是,这活不仅累人脏人,还得需要很大的体力方能完成。阿芊,你能吃得消么?”
他眉头蹙成了一条直线,实在是有些担忧。
阿鸢莞尔一笑,确定村长等人已经走远了之后,才对傅珹歌道:“我也是为了练功啊。你不是老说我体力不足,连剑都难以举起来么?那帮忙引水这么好的契机,既可以帮大夥儿将问题解决,又能让自己体力提升,多么两全其美的办法,我怎能不用?”
傅珹歌听罢,只能叹气:“你做的决定,我总是没办法改变的。”
他稍微顿了顿:“明日我会全程注意到你,若你体力不支,我随时喊停。到时候,你可不要倔,好好听我的!”
“行!”阿鸢还能说什么呢,只能乖乖应道:“听你的听你的!可好?!”
两人相顾一笑,这才并肩走进院子里。
次日卯时,村口集结了大量村民。凡是成年男子,只要是在家闲着的,都被村长发动了起来。而放眼望去,一排人里面却有两个显得尤其的突兀。
那是阿鸢和桑槿!
两人今日是一身尤其轻便的素衣装扮,各自手里紧紧拎着两个木桶,正安静地等在队伍一侧听从村长的指令。
“既然人都已经到的差不多了,那咱们出发吧!”
几十号人,各自拎着自家的水桶工具,浩浩荡荡沿着狭窄的田间小径往桑田出发。
村里的狗子沸反盈天,比人还要激动,偌大的动静引得全村妇幼皆走出院子,靠在门口的栅栏围墙边,翘首而观。
“看,那是咱们家大牛,他力气好,一定可以帮上大忙!”
“我们家老胡豆也去了,村长跟咱们都说好了,这要是引水成功了,咱们村民都可以参股,往桑池里养鱼。以后,可有的赚了!”
“是啊是啊,这但凡有点力气的,都出动了……诶,那两个是……”
随着不知哪家的妇人一声惊呼,大夥儿的目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一群三大五粗的硬汉中,居然看到了两个娇小娘子也拎着木桶紧跟其后。
瞬间,议论指点戛然而止,围观人群阒然无声。
蓦地,有一女子大喝一声:“她们能去,为何我们不能去?”
“对啊?为什么哩?”
没有人回答,却有人开始转身回屋,二话不说拎着自家能够拎去的水桶工具,嘿呼嘿呼冲出门跟在了人群之后。
紧接着,只见刚刚还趴在院墙处发呆的妇女们,渐渐没了人影。
反之,那前往桑田的人群规模却变得越来越大。
男人们看着自家媳妇都跟了过来,都一脸迷糊地回头看着她们,人群里一下子热闹开了。
先是男人们问。
“媳妇儿,你怎么跟来了?今天这活可是体力活,只有咱们男人可以干!”
接着是女人们答。
“偏见!你们这都是偏见!人家阿芊姑娘和桑槿姑娘都能干,为何我们不能干?”
“对呀对呀!”
一群女人开始叽叽咕咕吵闹起来。
“你们是不是嫌弃我们体力不如她们?是不是觉得我们干不了力气活?”
“你们真的是太小瞧我们了!”
“对!我们今天就是要证明,你们男人能干的事儿,我们女人也能干,我们还能干的很好!”
性子稍显奔放的妇女开始伸手招呼后面的姐妹紧紧跟上来,大家没有理会自己男人惊诧的目光,动作加快竟然还冲到了他们前面。
不多时,他们便来到了清沅江边已经建好的蓄水池旁边。
蓄水池朝着桑田方向,约莫有好几十个,水池的高度远远比桑田的高度要高出许多,且水池下方插上了一排排砍了半截的竹竿,用作引水管道。
接下来,只需要村民们将清沅江和桑南河的水都不断往蓄水池里漫灌,那些水就能沿着引水管道流入桑田鱼池当中。
没等村长下达命令,男女老少们便开始动起手来。
起初,阿鸢拎着一个小水桶打水尚且觉得有些吃力,之转身几个回合,便觉得体力有些不支。
她馀光中只觉得身边人影绰绰,来来回回,只有越来越重的汗味和越来越带劲的口号呼声。
隔壁蓄水池里的水,都已源源不断流向鱼池了,而她这边却进展缓慢。
不知为何,她心间总有一股不屈在鞭笞着她,不允许她有一丝的停顿。
阿鸢忽然夺过桑槿手中的桶,在她一脸的诧异不解中,奋力往江边狂奔。
这时,轮到身边的其他人开始发楞了。
“阿芊姑娘今日这是怎么了?”
“阿芊姑娘一定是嫌咱们速度太慢了,咱们也得快起来!”
话音刚落,那些撩着袖子的女子们也开始加快了脚步,手里的桶也都学着阿鸢,由一个变成了两个。
江畔於是热火朝天,一群人打水丶注水,干的分外带劲!
原本计划整整一天才能干完的活,不到下午未时,就已经差不多临近结束。
村民们这才各自放下手里的木桶等工具,好歹停下来喘着粗气。
“阿芊姑娘,一看你这干活的劲儿就知道,你家里原来种了不少田吧?”
千凌鸢:“啊?对对对……”
她家里本就良田千万亩,子民千万馀。
村民集资新买的鱼苗,在短暂的适应过后,全部被放至桑田中央的鱼池中,在刚刚从清沅江引入的江水里肆意游动。
这下,总算是能真正坐到“梗桑池渔”双丰收了,村民们激动相拥,在整个蓝天下,桑田间欢呼雀跃。
夜晚,已经完全疲惫的三人回到土屋小院,早已等在院子门口的桑梓和陆十松便迎了上来。
阿鸢赶忙将桑梓迎进屋中,几人团坐在院子里的木桌旁,询问桑梓是否北上的计划有所变动。
桑梓却脸色羞涩一红,笑着大方从自己的衣袖中掏出了一张深红色的请帖。
“五日后,是我和十松大喜之日,你们几个一定要来!”
什么?!!!
几人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忙睁大眼睛向桑梓确认。
桑梓眨巴着眼睛,真诚地又告诉大家:没错,是五日后!没错,是她和陆十松!
这婚礼不仅来的突然,而且时间也很仓促。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媒婆做媒,竟然就这么草率地决定了?
傅珹歌怒瞥了一眼在一旁暗自沈默不语的陆十松,顾不得他一脸委屈,似乎也是有千言万语难以言说,当即起身拉着他的胳膊走到自己屋中,然后迅速反身将他逼在门板上,摁住了他的胸口。
“臭小子,你是不是对桑梓做了什么?都已经跟着我们到桑榆镇了,还改不了你的土匪秉性?”
陆十松凝眉暗自叫苦:“将军,你这么说可折煞十松了。我可是您亲自提拔的三小将之一,哪里来的什么土匪秉性?何况,成亲这个事儿吧,主动权还不在我这里!”
“什么叫不在你这里?”傅珹歌纳闷问道:“桑梓一个姑娘家,难道还能强迫你不成?”
陆十松闻言,不好意思地笑笑,“强迫倒是没有强迫,只不过大家你情我愿,就那么对上了眼,然后回去搞定了老丈人,就……”
“就成了?!”傅珹歌一脸不可置信。
“可不……就成了么?”
看着陆十松一脸得意的笑意,傅珹歌脸色瞬间变得僵硬。
“你究竟使了什么神通广大之术?如此难的一件大事,你就这么容易办妥了?我简直……有点不太敢相信!”
看他眉目跳跃,眼神闪烁,陆十松这是清楚明白了,他这哪里是责备,分明是羡慕。
“要么?”陆十松笑道:“我传你点绝不外传的招数?”
傅珹歌一面摆手,嘴里责怪陆十松没个正形,一面却又侧过耳朵,任由他在自己耳边嘀咕了几句。
听完以后,他却当即不太淡定了。
“什么?你……看不出来,还挺下流!”
院子中间,几个女孩子也团团围在了一起。阿鸢心里由衷替桑梓感到高兴。
其实在荡齐寨之时,她便看出陆十松对桑梓的一片痴心,对她可谓是言听计从,说一不二。
两人性格互补,兴趣也算是相投。而且单凭陆十松敢於承担误杀老檀的责任,挡在桑梓面前挨了那狠狠的一棍子,他的人品早就已经通过姐妹团的检测了。
这门亲事,非常靠谱。
就是……实在是有些仓促了!
阿鸢依旧是面露担忧:“阿梓,真的确定要嫁了么?婚姻关乎女人的一辈子,若是仓促决定,不怕日后后悔么?”
桑梓止住笑意,回想起这些年,自己一直沈浸在对一个人单纯的相思相恋中,却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一丝回应。看上去,难道不比仓促决定婚事更傻的可笑么?
反观陆十松,虽然他目前来看,从各方面的条件都是比不上桑子渊的,但他这个人贵在一个诚。他爱桑梓的心,是装不出来的。
桑梓是性子比较急躁了些,但是她头脑很清醒,她也为自己深深谋划过未来。
若是身边有陆十松的陪伴和呵护,那即便是前面是万丈深渊,她也敢於直接跳下去。
“若说是后悔,我更后悔这样的决定当初没有早些做。好在上天对我不薄,让我又遇到一个真心待我之人。你们俩放心,我一定会幸福的!”
两人闻言,脸上原本的额愁绪也退散许多。
“阿梓,我祝福你们!”
“阿梓,我也祝福你们!”
等到两人相携离去,傅珹歌还呆呆地靠在自己房间门口处,也不知道是望天,还是在思人。
直到桑槿凑到他身边,鬼使神差地轻咳了一下,将他从发神发楞中吓了回来。
“怎么了?”
桑槿学着他的模样抱着双臂靠在一边的墙上,望着天上渐渐升起的一轮弯月,问道:“是不是很感慨?”
傅珹歌一楞:“感慨什么?”
桑槿回头看着他,毫不客气道:“你说要将自己的心意告诉阿鸢?你说了么?光说不练可是假把式!”
桑槿说罢,伸手拍了拍傅珹歌的肩膀,语重而心长:“在这点上,你和陆十松确实差太远了!”
言及此,她已经啧啧叹息着回房了。
傅珹歌兀自思索半晌,又擡头看着阿鸢屋内尚未熄灭的烛火。
忽然,他脚跟用力一擡,朝着前方大胆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