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话闲茶
“找人?”
那掌柜下意识地往大堂里的人群和楼上各自瞄了两眼,疑惑地皱眉问:“不知大人要找何人?”
那人将自己手里的剑放在柜台上,沈默半晌后,继续道:“这把剑你可曾见过?”
掌柜闻言,便开始仔细端详起这把剑来,一边看一边调动脑海里的记忆,不多时,便只听得他“嘶”地一声,“见过!这把剑的主人,就住在三楼天字一号房。”
得到肯定答案后,那人嘴角勾勒起一丝弧线,笑意匪浅地再次将剑收入自己手中,不慌不忙道:“那就麻烦王掌柜给我引个路,我不小心拾得别人的物什,总要归还的。”
掌柜“啧”了一声:“丞相大人说什么麻不麻烦的,您身为朝堂高官,还身体力行路不拾遗,真是我们北韩百姓莫大的福气。那位客官就在三楼,我这就引您上去。”
言罢,掌柜自走在前方,而那被他唤作丞相之人,便一丈远处紧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刚刚步上二楼,却正好和从楼梯上下来的陆十松正面相遇。
掌柜的看到陆十松后,连忙停下脚步,指着他转身告诉身后的丞相面前之人便是他今日要寻的那位公子,接着便识趣地让到一旁,两人的视线没了中间的阻隔,正好能四目相对,看得清彼此全貌。
陆十松诧异问:“您找我?”见那人笑着点头,他又继续问:“可我不记得我认识您啊?你是否找错人了?”
那人沈默片刻,将背在身后的手摊到陆十松面前,这才笑盈盈问他:“公子可认得这把剑?”
陆十松见之,目光呆滞了几秒,内心却极力让自己克制住惊讶,努力表现出一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表情,沈默着摇了摇头。
那人面容浮现出一抹淡笑:他捡到削风剑之时,陆十松正好拿这剑威胁医馆的大夫,这一幕,他是亲眼所见的。而现在,他竟然否认!
是嘛,他能孤身前往北韩,想必是不想让自己的身份在此泄露的。他也不诧异。
“公子不必担忧,我乃北韩左相韩风。今日您携夫人前往医馆就医,约莫是当时喜不自胜,故而将这把削风剑遗落在了医馆里,正好被我捡到。”
陆十松闪烁着目光,却始终一言不发,悄然间开始下意识上下打量观察起这个突然出现的人物。
韩风将剑轻轻拔出一段儿,那剑刃之光瞬间闪烁着无限光耀,让他目光为之一晃,接着又“哐”一声将剑送回了鞘中,啧啧叹道:“削风,果然是把好剑!可若我没猜错的话,这把剑,曾经被先皇赠予了当年的先锋将军傅之桓。如今,为何会在你手里?”
他问着话,语气开始缓缓加了些硬度,变得有些质问的意味。陆十松依旧只是看着他,没有答话。良久之后,才闪烁其词地说:“我不认识这把剑。”
韩风笑了笑:“年轻人,做人当以诚信为本,在我韩风面前耍滑头,你还稍微嫩了些。哎,我都跟你说了不用担忧不用紧张,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和傅家到底是什么关系?毕竟,我与傅颍权曾经也是情同手足,无话不谈的好友。他不在北韩的这些年,我着实有些思念罢了。”
“你说的这些,如何让我相信?”陆十松也没有看起来那么好糊弄。
韩风将削风剑送回陆十松手里,好心地嘱咐他下次定要收好这把剑,毕竟这在北韩,是属於尚方宝剑。若是被有心之人拾去,后果自然是他所承担不起的。
陆十松没有承认和傅家的关系,韩风也没有再多问。他当自己果真就是单纯过来还剑的一般,负手於身后便步伐缓慢离开。
“年轻人,若是有用得着我韩某的地方,只管到城东丞相府寻我,就以你手里的削风剑为信物便可。”
声音渐行渐远,他的背影也逐渐消失在楼梯尽头,消失在这客栈的大门口。
陆十松呆呆地低头看着这把失而覆得的削风剑,伸手狠狠拍了自己的脑门。这剑这么重要,他怎能将它遗忘在了医馆?
良久后,他擡起头,楼上楼下人来人往,依旧络绎不绝。那个叫韩风的人,除了告诉了他一个地之外,没有留下其他。
客栈楼下,一切平静如常。掌柜依旧在柜台一边算账一边擡头指挥着小二给楼上掺茶,给楼下送菜。客人一波接着一波,每人脸上神色各异,却都轻松自在。
他没有留下暗哨监视他们!
想到这里,陆十松手握着削风剑缓缓走下楼梯,到那柜台前依旧递给了掌柜一锭银子,预定了今晚需要的十全大补汤。
掌柜收了银子,便笑容满面,立马安排了下去,然后接着埋头算账记账。许久之后,又总感觉哪里不对劲,擡起头一看,陆十松还站在远处楞楞地看着他,没有离开。
“客官还有何要事?”
陆十松低头浅思片刻,这才擡起头来往掌柜面前凑了凑,手趴在柜台上,小声问掌柜:“掌柜的,请问一下,刚刚你带上来找我的那个人,究竟是何人?”
掌柜想都没有想,指着门口问:“你问的是韩丞相?”
陆十松点点头。
掌柜当即放下了算盘和账簿,激动地唾沫横飞:“哎哟,那可是咱们北韩的大人物,当今皇帝身边的红人哪。说起来还是要托公子的福,若非是您入住咱们客栈,像韩大人这样的大人物,又怎么会到咱们这个小客栈来?”
他说的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话音刚落却被陆十松赶忙打断:“那,掌柜您觉得韩大人可是个好官?”
“好官!”掌柜蹙了蹙眉,像是听到什么破天荒的事情一般诧异,斩钉截铁道:“当然是好官!他给我们疏河渠,建大路,经常下民间探寻,不论事情大小,都能帮忙解决。北韩若非有他,哪来今世之安宁,百姓之安康啊?你说,这样都不算好官,那什么才算哩?”
陆十松听罢,自是十分认同地笑了笑,却没有再开口继续问下去。嘱咐掌柜务必记得准备补汤之后,便手握削风剑上了楼。
轻轻推开门,桑梓还在熟睡,他小心翼翼地坐到床边,替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丝。桑梓十分困倦,睡的很沈,陆十松看着看着脸上不自觉就浮现起了一抹暖暖的笑意。
她只是看上去有些强势,其实,她的温柔只有他懂。
陆十松手里的削风剑没有放下,却被他再次握紧。少顷后,他站起身来,关上门下楼出了客栈。
下午时分,北韩都城的街头分外热闹。陆十松穿过重重人海,不得不感慨这北韩果然就是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能够处於西蜀之后,完全抵挡住来自南齐的战火硝烟,让它的子民能够休养生息,完全不被影响。
可若是南齐真的联合北韩,西蜀则很容易成为肉夹馍,被夹在中间腹背受敌,因而处於战事下风。
城东相对没有那么热闹,许多北韩官员的府宅坐落於此,也让这里显得戒备更为森严,气氛则更为冷清。
陆十松总算是在这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建筑中,找到了丞相府。
韩风没有打诳语,凭借着削风剑,陆十松很轻松地就被管家带到了正厅,而背对着门口站在正厅前方等着他的人,正是韩风。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韩风一边说着,一边笑着回了头。
陆十松也回应以微笑,当即拱手恭敬道:“韩大人,今日并非刻意隐瞒,只是身处北韩,身不由己。望大人见谅!”
韩风倒是不介意,伸手示意他坐到旁边,立刻让下人备了上好的龙井。这茶叶在北韩并不多见,算得上是珍品。
他亲自举起茶壶给陆十松斟茶,吓得陆十松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
韩风柔声道:“公子不必拘礼,还未请教,公子姓甚名谁,是韩家什么人?”
陆十松还是站起身来,礼貌回应:“在下陆十松,是傅将军曾经在战场上收养的弃子。如今,我跟随我家公子,过着隐士独居的生活。”
那人听罢,饶有兴致地问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你竟然是颍权的义子!那……既已隐居,又何故会到北韩来?你说的公子,莫不是……珹歌?”
陆十松点点头,“没错。其实,我来北韩是因为我娘子。她家有个织锦坊眼下经营遇到些困难,所以想来北韩碰碰运气。”
言及此,韩风倒是明白了陆十松这么快转变态度来找他的原因。他笑得不露声色,心间快速转圜片刻,便听他呵呵一笑,很轻松地坐到椅子上,端起盖碗喝了两口茶后,才眉毛一擡问:“所以,你们是想跟谁合作?”
陆十松拱手低眉:“是丝绸世家的陆万金陆员外。”
韩风放下手里的茶盏,脸上笑意更甚,“看你们来北韩也有一段时间了,怎么,没有见到陆万金?”
陆十松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没有说话。韩风当即招呼了随从,在他耳边嘀嘀咕咕说了一番话以后,便见随从急急忙忙跑出了府。
“来,继续喝茶!”
韩风若无其事般,又拎起茶壶给陆十松斟茶。在接下来看似漫长的时间里,两人除了有一搭没一搭闲话一些家常外,几乎没有聊其他任何的话题。
茶壶里的水还没喝完,就听到下人回来禀报,说陆万金已经等在门口,就等着韩大人召见他。
韩风轻轻眨了眨眼,那随从便又转身走出了门。
陆十松见之,心里直骂。这个陆万金不是日理万机么,不是忙的不可开交么?让桑梓白白站在冷风中等了三日,结果韩风一找他,这才多少时间,就屁颠颠赶来。还真的是差别对待呢!
心里还没骂完,那个差别对待他的陆万金便腆着大肚子,神色慌张,急急忙忙地从门口走进来,二话不说“咚”地一声便跪在了韩风面前。
“韩大人,小人姗姗来迟,实在是该罚!”
韩风目光一凝,当即将茶盏“砰”一声放回了桌案上。
“陆万金,你确实该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