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蜜糖溅
陆十松发觉不对劲的时候,马车已经离开了北韩边境。
这里山路崎岖逶迤,山峰层峦叠嶂。初秋蒙蒙的薄雾,熹微晨光中像是丝绸薄纱一般,在山峦间盈盈绕绕,缠缠绵绵。
跟踪者行事极为隐蔽,但没想到的是因为怀孕初期的孕吐和不适,再加上马车的一路颠簸,桑梓不得不多次下车呕吐休息,呼吸新鲜空气。因而很快也就发现了后面一直紧紧跟着的马车。
陆十松让桑梓先不要声张,两人如若无事一般回到马车上,按照先前行进的方向,马车的速度却渐渐变得很快。
那后面跟着的马车原本为了不打草惊蛇本来跟得就很远,不敢随意提起速度。这么一来,两车之间的距离也就更远了。
眼见前车快要消失在晨雾中,后面驱车之人心里一慌,赶忙扬起长鞭抽在马背上,慌里慌张跟了上去。
不知跟了多远,后车突然发现前车稳稳地停在前方道路中央,晨雾的笼罩下也看不清周围的景致,只是隐约中能看到一个车影子矗立在那里,动也不动。
后车之人没有起疑心,毕竟这一路他们走走停停也不是一回两回,便也勒马停车,与他们保持一定距离,静静等待着前面的车轮继续滚动。
周围很是安静,有几丝诡异的气氛。时间过去了好久,依旧不见前车有动静。
后车车帷微微一动,一只宽厚的手掌从车里伸出,挡在车帷布缦间,只留了一个很小的缝隙,从外面依旧看不清里面人的模样。
“他们还没走?”
车夫漠然回头,冰冷地答了一句:“是的!”
那人“嘶”了一声,正嘀咕着“该不会有什么变数吧”,话音未落却突然间听得“啊”地一声惨叫,他还没回神过来,一把锋利的剑刃便已经直抵他跟前,剑尖触着脖子的皮肤,能很明显感受到一丝冰凉。
而下一秒,手里握着削风剑正对着他的陆十松,却只感觉诧异,瞳孔很显然地舒张了些许。
“怎么是你?”
那人闻言,嘿嘿一笑,缓缓伸手拨开了脖子前的剑刃。
*
又过了几日,在一个星光璀璨的夜晚,已经忙了一天刚刚歇了一下脚的阿鸢桑槿两人,正一言不发地坐在此刻空荡安静的院子里仰望着星空。
从前热闹的院子,如今已经很长时间都是一样的冷静寂寞。
阿鸢回头望着旁边木架上的武器,心间尤其怅惘:阿珹已经很多天没有消息了,他果真是一去不覆返了么?桑子渊也去益州好些天了,他到底有没有成功?桑梓和陆十松去北韩也有段时间了,情况到底怎么样?
一阵风吹来,阿鸢不禁打了个喷嚏。桑槿忽而一紧张,连忙起身朝屋里跑去,等她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不厚不薄的披风,给阿鸢披在了后背。
“你啊,还是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现在白天忙外,夜里忙内的,身子垮了怎么办?要是阿……要是他们回来,看到你瘦了,还不得怪我没照顾好你?”
阿鸢莞尔一笑看向桑槿:“知道了,阿槿。”
柴门外“咔哒咔哒”一阵模模糊糊的响动声传来,阿黄灵敏地抖了一下耳朵后,开始莫名兴奋起来。在原地又是嚎嗓子,又是转圈圈。
夜半三更,柴门犬吠。阿鸢和桑槿都有些紧张:这莫不是有贼人入闯?
若是傅珹歌还在,别说是有贼人来,即便是有山匪下山,她们都不会感到担惊受怕。
一犬狂吠,引起周遭的狗子们接二连三,此起彼伏,遥遥相应,听上去大有永不停歇的架势。阿鸢和桑槿更加紧张,心脏莫名跳个不停。
桑槿握了握阿鸢的手心,向她使了使眼色,便退往身后的柴房,拿出了那把劈柴用的斧头。
而阿鸢则回屋拿出了平时用来练习的那把弓箭。
院子外响动越来越大,阿黄却扭转了刚刚的态度,开始“呜呜”低声闷哼,而原本警惕的目光也变得星光闪耀,用力摇动自己的尾巴。
阿鸢和桑槿一左一右躲藏到柴门两边,若是来的真的是梁上君子,那势必会给他打个措手不及。
“嗒嗒”的声音不久之后果然先远后近,然后在柴门外停了下来。接着能清晰地听到有两个人的声音,一男一女。
男的说:“这么晚了确定她们还没睡么?咱们这才刚回来,为何不休整个一两日再过来?”
女的回应道:“我还不是想她们得很。再说了,就阿芊那个勤奋劲儿,这个点离睡觉还早着呢。”
阿鸢率先听出了这熟悉的声音,急忙阻止了握着斧头就要冲上去的桑槿,并立马上前打开柴扉门,正好碰到刚刚准备敲门的陆十松和依偎在他怀里的桑梓!
接着,原本静谧丶紧张丶一触即发的形势,立马变得热闹起来。
“阿芊!阿槿!!!”
“阿梓!!!”
院里亮起了几盏灯笼,一点不似刚刚的冷清黑暗,把整个土屋小院照的尤其亮堂,木桌上摆满了水果点心。
吃吃笑笑间,阿鸢和桑槿已经差不多知道了桑梓他们在北韩的经过,陆十松还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还得多亏了公子,要不是他给我的那把剑,可能我们还搭不上陆万金这条线。”
虽然只是随口的一句话,阿鸢却很敏感地捕捉到了这话语间隐藏的细微末节,不由地将手里刚刚拈起来的一瓣橘子放到了木桌上,擡头认真地看着陆十松。“多亏了阿珹的剑?阿珹给你的是什么剑,为何连北韩左相这样的人物都会为你们牵线搭桥?十松,阿珹他……”
“哦,哈哈哈,事情其实是这样的……”陆十松也感觉到了自己今天口不择言不小心说漏了嘴,便赶忙紧张兮兮地转动着眼神思考对策,最后只得结巴着说道:“我们公子给的那把剑啊……它……它不是一般的剑,就……价值连城,那个左相一眼看中了这把剑,便想要让我用剑作为交换条件罢了。对了,公子呢?怎么没见到他?”
一提到傅珹歌,话题可算是被他成功绕开了。
“他……”阿鸢欲言又止,想说,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他应该不会回来了吧……”
重逢的喜悦,伴随着这样一句话骤然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突如其来的沈闷。
桑梓情况不对,赶忙拉着阿鸢的手,秀眉一挑笑着道:“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们,你们猜猜看,是什么?”
“好消息?!”桑槿皱了皱眉:“难不成你有喜了?”
本来是她无意间的一个猜测,但见桑梓只是看着她笑而不语,便知道自己这是命中正题了,当即变得更加兴奋不已。
“果真?我果真猜对了?阿梓,你要当娘了?”
桑梓害羞地低头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小腹,笑得如同春日暖阳里一朵含苞待放的芙蓉花,既明媚艳丽,又浅尝辄止。
陆十松眼里含星看着自己的夫人,此刻也是尽显柔情和宠溺,便不禁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两人旁若无人似地含笑对视,如胶似漆。
桑槿受不了了,便长叹一声翻着白眼看向阿鸢,嘀咕道:“我们俩是不是应该走开?”
阿鸢当即点头道:“同意!”
於是,两人起身正欲离去,这边的陆十松和桑梓也站了起来。
“好了阿芊,阿槿,我们不逗你们了,本来应该明日再来看你们,可我实在是想你们,眼下天色已晚,我们也先告辞了,明日咱们织锦坊见。”
阿鸢於是转身上前轻握住她的手,“明日?你们刚回来,舟车劳顿的,不需要多休息休息么?何况,你现在还怀有身孕呢,更好好好休息才是。”
桑梓笑了笑:“没事,我可是公认的铁娘子。更何况,明日我和十松还要宣布一个很重要的决定。”
“什么决定?”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
送走了桑梓之后,一阵狂风骤起,接踵而至的便是瓢泼大雨。
桑槿熬不住已经提前回屋熄了灯,阿鸢见院子里的桌椅还没搬,便冒着雨慌忙来回搬着凳子和桌椅。
柴扉门外,一个黑影撑着雨伞静静地看着她,脚步忽前忽后,直到看到雨中的她一个不留神险些跌倒,他才一个跃身上前迅速拉住了她。
几个旋身之后,阿鸢跌进了一个宽厚的胸膛里,踉跄两下后,总算是能稳定下来,定神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
“阿珹,你终於回来了!”
傅珹歌二话没说,面色严肃地拉过她的手腕,将她拉进屋里。
门口不远处的木架上正好挂了一张干毛巾,他奋力地将毛巾扯下,又轻柔地将它搭在她的头上,双手轻轻为她揉着已经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既生气,又心疼。
“淋雨会伤身体,你不知道?”
阿鸢静静看着他,也没有回应,只是久别的这几天,他已经明显比之前更为憔悴,下巴上长了不少胡渣。
他焦急地为她擦干发丝和脸颊,又将搭在衣架上的外套为她披上,嘱咐她需要立马洗个热水澡。
阿鸢内心很是欣喜,但却依旧默默无言,只是看着他面露微微笑容。傅珹歌炯炯有神的目光忽而转移到她的灵眸里,两人的目光重叠交织,数日之别两人说不出的思念彼此,却都隐而不谈。
不久后,傅珹歌再也难以抑制,就着不厚也不薄的外套,轻轻将阿鸢搂进怀里。
在做这个动作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即便是明知有可能她会毫不犹豫推开他,即便是明知她可能会恼羞成怒,从此不再理他,但此时已经没有什么能阻止他深深拥她入怀,让自己的呼吸落在她娇嫩的脖子上。
而心里那句话,却怎么也不敢说出口。
“阿芊,这几日天知道我有多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