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过眼云
门外的血腥味开始向院内渗透,傅珹歌手握着剑,凌冽地眼神扫了扫四周严阵以待的守将,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本也不属於南齐,也无所谓什么同室操戈了。
笑意渐末,守将们开始从四面八方朝他围过来。而傅珹歌却目标坚定,扬起剑便朝着胡络布刺去。
前面高手格挡,傅珹歌自然也没有很轻松地靠近胡络布,在这奢华大院中,又和守将们展开了一番激烈地拼杀。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眼看着就要把人全部拿下之际,一张网却从天而降,落在他的头顶,身上,守将们趁机团团围了上来,开始用事先准备好的粗绳不停在他身上缠绕。
这阴险拙劣的诱捕手段,用在一般人身上或许还有些许效果,但是对於傅珹歌来说,不过尔尔。
他不给守将们任何契机,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将他死死困在网中之时,擡起自己的剑奋力一割,那张巨网便轻易被他撕裂了一个口子。
胡络布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有考虑到此人速度之快,反应之敏捷。当他还在憋着坏笑的时候,傅珹歌早已经挣脱这网的缠绕和人的包围,并迅速跃至他跟前,将刀架在了他的脖颈间。
“我再问你一遍,萧凛呢?”
胡络布紧张地吞咽着唾沫,眼睛无论转动几下,都想不出当下能制服傅珹歌,甚至只是从他手心逃脱的办法。
他只能颤抖着擡起手,指了指后院道:“在地牢中,我带你去!”
傅珹歌眼皮都没擡,便将刀刃往肉里轻轻一割,让胡络布的脖子开始往外渗血。
他冷冽道:“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玩儿这种阴险手段。你家地牢想必也是机关重重,就等着我往里钻吧!胡络布,你少来!”
见阴谋被拆穿,胡络布也觉得没辙。本以为自己这次准备充分,只要将他诱骗至此,就可以顺利将他扣下。谁曾想,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他。
“傅将军,你别冲动!行,你不去,我这就让人将他带出来便是!”他一边说,一边往旁边紧张兮兮看着他的属下不停摆手,属下和他对视了一眼,便心领神会地往后院而去。
傅珹歌这才低头看了看胡络布道:“我们之间的恩怨,是不是也应该算一算了?”
“恩怨?”胡络布面露尴尬一笑:“说恩怨是不是言重了?咱们之间,不过就是有些误会,我这段时间一直到处寻找傅将军,不就是为了有个能和你坐下来好好解开这些误会的机会么?”
傅珹歌心里直嘀咕:不愧是老奸巨猾的奸相胡络布,都到这个时候了,还在极力掩饰自己。有意义么?
架在胡络布脖子上的刀力度只增不减,而胡络布本人也难得地开始有些心虚。
正在此时,满身是伤痕血渍的萧凛果然被胡络布属下推搡着从后院走出。
初见他时,傅珹歌双眼泛红,看着他伤痕累累,脸上尽显憔悴,他心底无比自责。
当初他明知道胡络布知道他还在桑州的消息,而且在荡齐寨出现过,那胡络布肯定会找机会去包抄荡齐寨。可他明知道危险重重,却还是恳求萧凛留了下来。若非如此,怎么会害得荡齐寨全军覆没,又害得萧凛落入虎口?
胡络布瞥见他的动作随着他的目光柔软下来,便试探性地推了推脖子上的刀,伤口被割裂的疼痛让他不由地皱紧了眉头。
虽然萧凛身负重伤,但好歹平安活着。因而即便傅珹歌看出胡络布此时内心的盘算,依旧任由他拨开自己的剑,给他留了一丝喘息的时间。
在这一刹那,他也内心歇斯底里挣扎了起来。
战火硝烟后,民不聊生间,作为南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权贵,胡络布却整日躲在这奢华的府宅中享受搜刮来的民脂民膏。
朝堂之上,他也不做为人臣子所应当恪守的忠义,成日蛊惑君王,腐朽不堪。
如此之人,他不想留。
心底的自己无数次地提醒他:“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可当他真要下手之时,押送萧凛的那名属下便一个用力将萧凛朝傅珹歌身边一推。
萧凛身子软弱无力,当即扑到了傅珹歌身上,惯力让两人不断后退,剑也离开了胡络布的脖子。
眼见两人就要跌倒在地,傅珹歌顾不得剑从自己手中掉落,摊开掌心拖住了萧凛,让萧凛倒下之时正好压在自己的左手臂,而他自己,则面朝天背朝地地倒在地上。
胡络布抓住这绝好的机会赶紧躲回了自己护卫的身后,一群守卫军瞬间举着刀剑枪矛对准了傅珹歌的脸。
“来人,给我绑起来!”
傅珹歌掉落的剑被踢出去很远,他们以为,只要手里没有了武器,他纵然战力再强,也逃不脱这么严密的布控。
可傅珹歌怎么会这么轻易束手就擒呢?在他的人生中,从来只有擒获,没有被人擒获的说法。
他面色如常,但撑在地上的手指已经开始蠢蠢欲动。他锐利的目光毫不畏惧地盯着近在咫尺的枪尖,心里计划着一会儿先左后右还是先右后左。
萧凛从他手上爬起来,紧张地询问他有没有事。傅珹歌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擡手揉了揉刚刚被他压着的地方,即便是过去了这么长时间,现在依旧是麻木的。
“将军,都是我不好。你不要管我,找到机会赶紧走!这里毕竟是胡络布的地盘,他这人阴险狡诈,惯会使阴招。等你回去,和十松一起招揽人马,再回来替我报仇!”
傅珹歌依旧眉目含笑,没有多说一个字。刚被夸赞“阴险狡诈”的胡络布已经遣人拿了麻绳上前,准备将两人捆起来。傅珹歌也正在寻找时机出手。
“都给我住手!”
谁也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队人马从门外哗啦啦冲了进来,手里握着火把,举着刀剑,不多时便将丞相府内院团团包围起来。
听到这声音,傅珹歌不由得心神一震,刚刚握紧的拳头霎时间像泄了气的气球一般松开,眼神也诧异地望向了门口。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也都向门口投去,只见一群宫廷带刀侍卫模样的人齐齐走进来,分成两排,将中间护出一个通道。
一个衣着玄青色王袍之人慢慢走近,睥睨众人,目光威严无比。
他根本不在乎丞相府今晚究竟有多热闹,却向着还坐在地上的傅珹歌急急走去,蹲在他跟前,声音似大非小地质问道:“你终於肯回来了么?”
傅珹歌怔怔地看着他,沈默良久才双眼含着清泪,唇角带着无尽难以言说的苦闷的笑意道:“为了逼我出现,你们还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逼你?!”萧北南的语气瞬间充满了怒气,蹭的从地上站起身来,气急败坏地指着他道:“当初是谁一声不吭销声匿迹?是谁在两国交战的关键时刻自己走还带走了我们几员猛将?是谁打伤了我派去寻你之人?不都是你吗?傅珹歌?!!你现在站在我面前,说我逼你?”
见傅珹歌只是看他却没有回应,他又冷静地呼了一口气,重新蹲到他面前,小声问:“阿珹,你自己也是军中将领,临阵脱逃是何等罪名,你自己不清楚吗?”
“所以呢?”傅珹歌扭过头对上他的眼神,问:“你是要杀了我吗?”
萧北南默了一默,笑着道:“杀你是很容易的事,可我现在不想杀你!我就想知道,从小我把你当兄弟,我容你学武,赐你官爵,给了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背离我?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傅珹歌苦笑,原因他自己不是早就心知肚明吗?
一向主战的萧北南,从来都只听从胡络布的蛊惑和怂恿,不管不顾战乱带给南齐的损伤和人民的灾难。
他那么多次试图劝服他,停止攻伐,休养生息。即便是自己想要与西蜀缔结姻缘,也断不可用这种竭泽而渔的方式。
可是,他不听啊,他从来不听这个所谓“兄弟”的仗义执言,却反倒在心底对他有了隔阂。
如此君王,自己何必还要效忠?如此“兄弟”,甚至不如陌路人。
而如今,早已习惯平淡生活的他,更加不屑於那些虚名,什么名利功勋,什么荣华富贵,这一切的一切,不过都是过眼云烟罢了。
“王上,你杀了我吧!就当,报答你这些年的恩情!”
萧北南听罢,脸色顿时垮得很难看。他从来不想杀他,他却宁肯死,也不肯给自己服个软。
“你就这么想死?我偏不杀你!我要让你亲眼看到我实现我心中的夙愿,让你口服心服,让你认识到你自己的选择有多么愚蠢!”
萧北南说完,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气的发红。
胡络布听了他的话,却赶忙上前,拱手道:“王上,切不可放他走啊!如今南齐和西蜀战事未歇,傅将军若继续回到西蜀,必将后患无穷啊!”
萧北南回头瞥了一眼胡络布:“你以为我不知道?我就是要明着放他回去,我就是要跟他赌一把,看他会不会背叛我!”
这话,把胡络布都惊得掉下巴。也难怪萧北南人称“魔皇”,他的行事作风,还真的是有些疯魔。
“可万一,万一他真的被西蜀笼络,那咱们……”
“胡爱卿,你未免太杞人忧天了!”萧北南笑着道:“傅将军即便是不顾及自己,他还能不顾及他自己的家人?”
此话一出,傅珹歌只觉得有史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后背发凉。
以前在朝之时,他不顾父亲苦口婆心的劝阻,执意与萧北南为伍。他忤逆傅颍权,使得两父子之间早就形同陌路,数十年不曾见面。
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即便如此,他全家的性命,还是有一天被当做了萧北南威胁他的筹码。
此时,纵然有万千悔恨都无济於事。
萧北南负手於身后,命令胡络布:“放了他们!”
胡络布踌躇着有些不甘,但萧北南随即的一个白眼,又让他不得不赶紧照做。
傅珹歌扶起重伤的萧凛,正想要跟萧北南告个别,却见他早已拂袖离去。
“傅珹歌,希望有朝一日再见之时,你我还有得兄弟可做!”
是啊,傅珹歌也想,真的会有那么一天么?
对於未来,无论是傅珹歌,还是萧北南,却谁也不敢贸然下定论,只等日后来日方长,用时间去检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