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情脉脉
此时的祁漠炎虽然依旧是一身褴褛,脸上的污泥也已经干了,他却顾不得擦,简单地拍了拍外衣上的尘土,就径直往县衙大门里走。
可是,门口的几个负责守卫的衙役见到他时,却毫不客气地将他拦住。
“什么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你就往里闯!活的不耐烦了么?”
祁漠炎一楞:“你说谁?”
衙役继续厉声道:“装什么傻充什么楞?当然是说你!”
祁漠炎心底一笑,还真是不知者无畏。若这两个有眼无珠的家夥,知道自己是当今万人之上的西蜀丞相,连皇宫尚且来去自由,又该是何等脸色?
“你们县令呢?让他出来见我!”
“哟呵,小叫花子你当自己是谁啊?咱们县令大人岂是你想见便能见的?去去去,要饭去一边去!”
祁漠炎:????
小叫花子?!要饭?!
看来还是他平日里对下面官僚太过松懈,才导致他们如此目光浅陋。
祁漠炎并不想在此浪费时间,他目光狠戾地盯着其中一个衙役,向前逼近几步,那衙役被这眼神震慑地直咽唾沫。
“你……你想干什么?”
祁漠炎冷声道:“我说了,让你们县令出来见我,你们还不够资格。”
另外一名衙役在一旁仔细观察了他一阵子,虽然他衣冠不整,蓬头垢面,可他这衣服的料子看上去却不是普通的质地,他头上的发冠镶了金玉,在这微弱的阳光里也尽显光耀。
那衙役轻轻推了推前面的同伴,给他递了个眼神后,便走到他的前面,问祁漠炎道:“这位公子,您找我们桑县令到底有什么事么?若是有冤情,您大可以击鼓鸣冤,实在是没必要硬闯。”
见他还算明事理,祁漠炎便也暂且放下刚刚被唤作乞丐的愤恨,对衙役道:“我是本朝丞相祁漠炎,到桑榆镇是为了寻找昭凌公主。不料途中遭遇歹人偷袭,与随行侍卫走失。你们要是识相,就赶紧让你们桑县令出来见我,协助我赶紧找到公主。否则,后果自是你们承担不了的。”
听完祁漠炎的话,两名衙役互相对了下眼神,从他们眉头紧蹙的疑惑神情就不难看出,他们对他说的话是一句也不敢相信。
“你说你是祁丞相,可有何凭证?”
祁漠炎将脸撇向一边,无奈道:“暂时没有。我与侍卫走失,行囊也留在了马车上。怎么,你们怀疑我的身份?”
那衙役为难地笑了笑:“实在不是我们想要怀疑你,只是空口无凭,你说你是祁丞相,却拿不出凭据。”
“没错!”另外一名衙役也昂起了头:“没有真凭实据敢在这里冒充朝廷命官,我看你真的是胆大包天。别跟他废话,先把他押入大牢,我看他还敢不敢说自己是丞相。”
“你们敢!!!”祁漠炎怒不可遏,扬起眉头指着他们俩道:“不怕死无葬身之地的话,你们大可以关我一下试试。”
大概是觉得他这样的气场实在是装不出来,相对比较冷静的衙役赶紧拉住了另外一个冲动的衙役,小声在他耳边嘀咕了两句,那衙役便敛起怒容,往后退了两步。
冷静的衙役於是笑脸呵呵地朝祁漠炎鞠了一躬,伸手将他引进了县衙的偏厅,跟他解释说因为桑元征县令外出办案,可能需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回来,让他在此稍等片刻。
一杯茶上来,这才浇灭了祁漠炎的满腔怒火。
“桑元征还有多久回来?”
“应该快了,请您稍等,我这就去大门口守着,大人一回来,我就让他来见您。”
祁漠炎静默着点了点头,端起盖碗喝起了茶。这衙役还算有眼力劲儿,懂察言观色,看来这小地方的人,也不见得都是些泛泛之辈。
不多时,桑元征押着陆万金从外面回来,陆万金满脸肿胀,眼眶周围呈黑紫色,嘴角丶鼻孔满是还没有完全干涸的血渍。
那名衙役见桑元征回来,也是第一时间上前,小声告诉他今日在县衙门口发生的事情。
桑元征一听“嘶”了一声,觉得甚是不可思议:“他果真这么说?”
衙役连连点头:“千真万确,他说自己就是西蜀丞相祁漠炎,来咱们桑榆镇,是来找那个什么什么公主,只是途中遇袭,和侍卫走散了!”
桑元征略一思忖,当即觉得这事不简单。
虽然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传闻中手段了得的祁丞相,但是他的手腕自己是有听说过的。叛军如此来势汹汹,连开国老将尚易都没能幸免於难,他却能全歼叛军,毫发无损。
若是有人冒充他,那这个人必定是嫌自己活得不耐烦了。可若是真的祁漠炎来了,那就是意味着他口中所说的那位公主真的有可能在这里。如果是这样的话,桑榆镇这段时间,可就热闹了。
桑元征想了想,让人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陆万金押入大牢听候审判,自己整理了一下官服,便跟着那衙役来到偏厅。
祁漠炎就坐在偏厅的正中,丝毫没有一丝客气。
桑元征远远看了一眼,只见这人气宇轩昂,给人一身正气凛然的感觉。即便是看上去衣衫头发凌乱不堪,脸上还残有污渍,但依旧掩盖不了他眉宇之间的英气勃勃。
此时的桑元征态度已经变得恭顺,他短暂地在门口顿足后,再次理了理自己的官服,毅然擡起脚步走进偏厅。
祁漠炎馀光中瞥了他一眼,再也没有多馀的动作。见桑元征快要走近自己身边,还没等他开口,自己便抢先问道:“你就是桑榆县令?”
桑元征闻言,脚步立刻顿在原地。他拱手作了个揖,笑着问道:“是,在下桑榆县令桑元征。不知阁下是?”
祁漠炎眉目一擡道:“你是不是应该自称下官才对?”
“这……”桑元征还不敢确定他的身份,这么贸贸然以下官自居,他自然是觉得不太合适的。
祁漠炎继续道:“桑元征,我可以原谅你等的鼠目寸光。毕竟,我现在确实无法自证身份。不过,要想知道我是不是祁漠炎并不难。你现在去办两件事:第一件,派人前往桑州到桑榆县的途中,寻找一个叫陈元的人,他是我的侍卫。我的令牌官印都在他身上。找到他,带他来见我,就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第二件事,我要你立马到桑榆镇桑坪村,找到半年前流落到此的一位姑娘。找到以后,带我去见她。”
半年前流落到此,一位姑娘?
桑元征听到此话不觉一楞。桑榆镇并非难民救济营,这些年流落到此的人员屈指可数。他上任以来,有名有姓流落到此的姑娘,无非也就只有桑羽芊一位。
可是,现在这人的身份尚未确定,他真的要带他去见她么?
祁漠炎被桑元征安排到偏房中稍微休息了片刻,再出门时已经梳洗完毕。衣着恢覆光鲜的祁漠炎,看上去真如他所说,像极了当朝丞相。桑元征不敢拿自己的前途和命来赌,便还是准备了一辆马车,带着祁漠炎去桑坪村见桑羽芊。
*
此时的土屋小院中,闲杂人等已经逐渐退出了阿鸢的房间,屋里只留下了阿鸢和傅珹歌两人。
多日不见,阿鸢又见憔悴,当是这些时日操心织锦坊的事,太过劳累导致。傅珹歌坐到她床边,目光细细看了看她如碧玉般的脸,突然间落在了她柔情似水的眼眸中。
两人如此含情脉脉,却都静静等待着对方开口说话。
“你……”
“你……”
两人异口同声,却又因这久违的默契,低下头腼腆地微笑。
傅珹歌微笑着问:“你可还感觉哪里不适?”
阿鸢摇了摇头,回以微笑。继而又问他:“你这些时日去了何处?萧凛有消息了么?”
“嗯!”傅珹歌点点头道:“我已经找到他了,他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对了,我还在潞州碰到了桑子渊!”
“子渊?!”阿鸢灵眸中闪过一丝诧异:“他……他怎么会在潞州?他不是……”
“他的确是去了京城,不过,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被一个女子挟持。那个女子,你认识!”
“我认识?”
“没错!”傅珹歌紧紧盯着她的眼眸,肯定地回道:“她叫江盈!”
江盈?!
这两个字,好似千斤重锤狠狠砸向阿鸢灵魂深处尘封已久的记忆。当年皇城中,这个九品官员的女儿病重倒在益州城街头,恰好被偷偷逃出宫游玩的千凌鸢和祁漠炎遇到。
作为一国公主,正好遇到自己的子民陷入困境,是没有理由不管不顾的。於是,她皱眉祈求祁漠炎中止游玩的行程,将江盈带回丞相府医治,并嘱咐祁漠炎一定要多加照顾。
因为这一段宿缘,让江盈从此和阿鸢相识,她也多次被她召入宫中。
这些,阿鸢自然是不会忘记的。
可是,江盈和桑子渊为何会在一起,又怎么会在潞州和傅珹歌相逢呢?
阿鸢眼神充满疑惑地看着傅珹歌,不解地问他:“既然你们遇到了,为何你们没有一起回来?子渊和江盈他们,现在又在哪里?你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我……”傅珹歌急切地将眼神投向阿鸢,话到嘴边,又慢慢咽了回去。
其实一开始,他并没有打算回桑榆镇,甚至有可能今后都不会再回来。他知道,只要自己和胡络布的较量没有最终落幕,他每多和阿鸢接近一分,就会给她带来多一分的危险。
她心里既然没有他,他又何必要让她因为自己的一厢情愿承受这种原本不属於她的危险呢?
可一知道阿鸢的真实身份是西蜀公主那一刻,他之前所有的克制全部白费。一想到那个一直住在阿鸢心底的男人已经前来寻她,一想到萧北南至始至终从来没有放弃不惜一切代价要得到她。他的心里,再也没有那么多的大公无私,他的感情,再也容不下任何的大度,变得尤为自私。
而这种自私,甚至连他都没有意识到。
他思索再三,还是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只闷声说道:“我有点事情就先一步回来了,他们紧跟其后,这两日便可到达。萧凛受伤未愈,我让他去镇上客栈先住着,我也尽可能少回到这里……”
“尽可能?少回?为何?”阿鸢不解。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他的拒绝,所以现在他也要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了么?
虽然阿鸢是可以理解他的这种做法,但他真的当着自己的面要跟自己逐渐划清界限之时,她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
傅珹歌没办法告诉她真正的原因,心底的话就像一股气堵在胸口难以抒发。可为了她能平安顺遂,他即便忍受再巨大的痛苦又怎么样呢?
“也没什么,只是萧凛受伤需要人照顾,我守在他身边,也是为了方便替他疗伤。”
阿鸢静静听着没有说话,眼神里却肉眼可见的落寞。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感觉如今的这一切,仿佛已经不再如初见之时。他们俩人之间当初的那些最纯粹的信赖,好像也如相对而行的扁舟,渐行渐远。
傅珹歌凝视着她的骤然温降的双眸,心底忽而升起一股疼惜,将他苦心孤诣禁锢着的爱意释放出来。
他再度情难自控,忍不住伸手轻轻抚了抚她额头间零散的刘海,不知不觉间,竟然慢慢滑落,温柔地贴在她娇嫩的脸庞上。
阿鸢没有躲避,让他此刻目光中的情愫更加肆无忌惮。
他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只知道接下来自己的身体将要一步步不断向她靠近,他的脸也正一点点往她的薄唇处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