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门被轻敲,“姐姐,衣服。”
郁落开了门,匆匆接过,刻意没去看那叠衣服顶端的薄软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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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过后的月光清白,游走于女人的侧脸轮廓,朦胧如玉。
祁颂侧躺,看得心生怅惘。
越是美好,或许便越脆弱易碎,她总担心会被摧折了。
——便如因为淋了一场雨而开始沉沉发烧的郁落。
看了一眼时间,祁颂轻手轻脚起床,拿温度计给睡在旁边床上的郁落再度测温。
无可避免碰到女人衣物之下细腻的肌肤,却没空生出潮热的想法,而因为那灼烫的温度忧心敛眉。
三十九度。
郁落头脑昏涨间,感觉有人将自己扶着半坐起,喂了有些苦的药。
那人身上的香味很熟悉,动作也很温柔。于是她晕乎乎间,有些恃宠而骄起来,委屈地偏头躲开,“苦。”
那人摸摸她的脑袋,一番温声细语地哄。
她最终还是喝完,然后被轻轻喂了一颗奶糖。
甜滋滋的。
让她想起很久以前,某天妈妈从厂里下班回家,破天荒地给她一颗糖果。
她感到幸福极了,也很珍惜,一直没舍得吃。等到生日那天,才一个人待在家里慢吞吞地吃完了那颗糖。
很甜。
她当时想,妈妈应该是爱她的,否则怎会给她这么甜的糖。
“姐姐?”
祁颂看到安静含着糖的郁落眼角忽然无声淌下两行清泪,顿时心慌,“怎么了?难受么?”
她抬手将软绵绵又滚烫的人抱进怀里,小心翼翼地拍了拍背,正想再问,便听郁落在她颈窝闷闷地呜咽:“我明天要回家看。”
“我讨厌那里,也讨厌她。”郁落低低地说,“......可是我想她了。我是不是很没用?”
祁颂垂眸,喉咙顿时涩痛起来。
她想起以前郁落说过,妈妈当年抛弃她的时候,说要拿着奶奶给的钱到处旅游,享受生活。
所以东湖对岸的那个「家」,应该早已物是人非。
她默了两秒,将人抱紧了些,脸颊轻挨郁落柔软的发顶,“别难过,我陪姐姐去。”
“恨她或者想她,都不是你的错。”
对于独自被妈妈带大、从小只渴望一点点来自妈妈的温暖的人。即使被伤害,情感上也总是矛盾而复杂,痛恨又依恋,无法轻易割离。
“反正我爱你。”她在郁落耳畔郑重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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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住的酒店在Y市东湖南岸,风景秀美,格外安宁。
而隔着一汪湖的对岸,郁落生长的地方,却和七年前一般荒芜破旧,街头房屋低矮,墙壁颓靡。
郁落的脚步谨慎而缓慢。
离开这里七年,如今已是事业有成、人前风光无限。她以为自己能以一种从困境彻底逃脱后,格外从容而无畏的态度重游。
何况十指相扣间,祁颂温热的掌心给了她一些勇气。
但当视线落在当年昏暗寒冷的夜里、被几个人蛮力按着注射药剂的那堵墙,她仍是目光瑟缩了一下。
再远一些的那幢老旧建筑,便是她以前的家。
尚有些低烧。身心黯败,郁落停下脚步。
“姐姐?”时刻关注着她的祁颂顿时紧张,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头晕么?”
郁落轻轻摇头,脑袋靠在少女的肩头,“我想缓一下。”
“祁颂,抱抱我......”
话音刚落,紧密的怀抱便已经向她拥来,背后轻拍的力度一如既往地温柔而熨帖。
郁落以前总是反复试图确认郁妍爱不爱、或是有没有爱过自己。哪怕是离开郁妍后的七年里,她也仍忍不住固执地思考这个问题。
她寻遍细节,想要找到能说服自己的证据。只要有哪怕一点点迹象,她都会努力构建出一条弯曲而又坚定的逻辑链,指向自己想要的答案。并由此自我蒙蔽很多年。
可在此刻被祁颂抱入怀中,如珍似宝地对待、小心翼翼地关心里,强烈的被爱感填充心间。
因此忽然清醒地意识到一点——
爱是不需要寻找的。
如果足够被爱,笃定会自由生长,将不安消解得无影无踪。
她好像正式知道了纠结已久的问题的答案。
分不清是难过还是释怀,郁落继续牵着祁颂往家那边走,努力挑拣记忆里稍微明快一些的内容说给祁颂听。
她指着巷子拐角处:“就是这里,我在傍晚看到一只毛茸茸的小狗,然后第一次生出拥有小狗的想法。”
“那么,姐姐觉得是那只可爱,还是我可爱?”祁颂说。
知道她是故意吃醋哄自己开心,郁落唇角微动。
正要开口好好回答,忽然听一旁有道声音响起:“小落?”
郁落心跳一顿,回头看去。
是以前住在对门的邻居林姨。她曾经很羡慕林姨的女儿,因为林姨总是一边唠叨、一边溺爱地替女儿收拾烂摊子。
“林姨。”她有些踌躇地喊了一声。
出行在外,郁落一直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没想到被一眼认出来。
“你终于回来了。”
林姨没有因为她现在是大明星而拘束,反而带了点责怪的语气:
“知道来给你妈扫墓了?”
“......您说什么?”
短暂的滞涩过后,四个字哽塞着冲出口,声调不知不觉间变了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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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落的手苍白得如毫无生气的雕塑,只在颤抖间溢出一点生命气息。
指尖将几张泛黄的信纸捏得发皱。
那是一封四年前寄到S市,但是被退回的信。
信纸长而厚重,上面的字迹密密麻麻,虚弱而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