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当然是王旭然的主意。他在他们四个的小群里发了二百多条消息,又挨个打电话游说,终于凑齐了这场“假期最后一疯”。这名字也是他想的。
碰头的地点定在老公园的轮滑广场。说是轮滑广场,其实就是一块铺了石板的空地,还没半块操场大。
在北安长大的人都来过这儿。许千记得小学时,一放寒假,她就会和同学来这儿玩轮滑。二十块钱租一双鞋,两双三十。从小窗口把钱递进去,再拿着纸票去找一个凶神恶煞的老爷爷取鞋。
好几年没来了。
八点五十,许千提前来了十分钟。她到的时候,王旭然已经吃完了第二根雪糕。
“诶呦,千儿啊,你怎么才来呀!”
“这不还早呢?”
“你怎么就不能体谅一下我呢?我在家都快憋疯了啊!真的,真要疯了!”
“那你还差这‘最后一疯’?”
“你这人,真是的,就爱揪字眼。走,租鞋去。”
“不等他们了?”
“先玩着呗。反正四双一起租也还是六十。”
走到窗口前,王旭然掏出三十块钱,比划了一下,“两双。”
许千站在一边朝里面看。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还从没看清过这个窗口里面是什么样的。
那会儿太小,个子矮,给钱都要踮起脚来。所以印象里,这个窗口就像个没有光亮的山洞一样,又黑又深,藏着怪物。她通过声音判断窗口里坐着个老奶奶,凶巴巴的,像个巫婆。
现在,她长高了。那个窗口不到她的肩膀,想看里面甚至要低下头。
不是山洞,没有怪物。
收钱的老人就是最平常的老人,看眉眼,甚至有些和蔼。一张折叠床,两只饭盒,小小的办公桌,杯里沏着茶。
杯口有浅浅的茶渍,像是记忆的裂纹。
“想什么呢?走了。”
王旭然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拽着她去那边换鞋。
“姑娘,多大脚呀?”
“38码半。”
“穿这个吧,试试,大不大。”
许千接过鞋,穿上,扣好。
“行,就这双。”
站起来扶着栏杆走了两步,童年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王旭然倒是熟练,蹬上鞋就滑出去了,像只快活的鸟。
“千儿,来呀!”
“这就来。”
走了一段,慢慢松开栏杆,连贯地滑了起来。世界飞快地后退。场地太小,一圈绕下来连气都不怎么喘。她赶上王旭然,继续用力地向前。
风声在耳边越来越响。虫鸣、花香,一切都变得自在起来。这个假期压在心头的那些东西仿佛都不见了。她是一只割断了线的风筝,高高飞在天空,无忧无虑。
滑了几圈,张淳和李炳然也到了,换好鞋,迅速加入进来。
场地上只有他们四个人。一圈又一圈,互相追赶,不知疲倦。
“千儿,慢点,别摔了——”
“无所谓,摔了更好!摔了就不用开学了!”
“那你不得难受死呀?”
“我难受什么?”
“见不到你亲爱的路老师了呀!”
“见她?我才不要见她。”
“怎么?还和她生气呢?”
“不是啊。”
许千突然加速,又滑远了些。滑到前面一个转身,绕了回来。
“见到她才会生气呀。”
以前租鞋是有时间限制的,到了两个小时就要再交钱。现在不用了。这几年,购物中心一座座建起来,小孩们的娱乐项目也从户外转向了室内。这种近似于太阳底下疯跑的活动,已经少有家长愿意让孩子来参与了。
一直滑到中午,广场上还是只有他们四个。
还鞋的时候,老爷爷说让他们有空再来玩。四个人都笑着点点头,转过身,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们可能是最后的人了。最后的,还保有这些记忆的人。
“你们说,咱们是不是老了啊?”
“你以为呢?也都是快二十的人了。”
“二十倒不算老,但离老也不远了。”
李炳然推了推眼镜,长叹一声,“人呐,就是这么一代把一代送走的。”
王旭然从后面窜过去,跳起来搂住他的脖子,“明明,咱能不能别跟个老头儿似的?”
“行了,别闹了,说点正经的。去哪儿啊?”
“吃饭去呗!”
“我问的就是去哪儿吃。”
“走,咱找个能喝酒的地儿去。”
“喝个屁喝,大白天的。再说了,咱四个还都未成年呢。”
“那吃什么?”王旭然拍拍许千,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千儿,听你的,你说。”
“找一家烤肉?”
“成啊!走着,我知道有一家好吃的!”
“你带路。”
一路跟着王旭然拐来拐去,在烤肉店门口停下的时候,许千快要心脏骤停了。
店门正对着路帆的小区大门。
“换一家吧。”
“怎么了?你在这儿赊账了?”
“不是。”
“那干嘛换?他们家特好吃,尤其是石锅拌饭和冷面,绝了。”
张淳和李炳然也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算了。
“那就这家吧。”
店不大。服务员领着他们几个进了包间。旁边是一扇巨大的玻璃窗,刚好能把小区入口的全貌尽收眼底。
她仿佛能看见上个假期的自己,拿着糖葫芦,站在那个位置加油打气。
站起来,拉上窗帘。
“诶?拉窗帘干嘛?怪黑的。”
许千撇撇嘴,不说话,坐下喝了口水。
李炳然打量着她,试探着问:“班长,这儿是有什么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