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最重要的,是考研。许千努力克制着对路帆的牵挂,让心思集中在复习上。仍旧保持着原来的作息和学习习惯,一点点推进。偶尔分神,也强迫思绪回到眼前的文字上。
似乎没有多大影响,除了写东西时,不自觉地流向悲剧的结尾。都说作品是创作者内心的写照。她以前以为可以采用技法掩饰主观性的东西,现在才知道,这是不可避免的。和之前那些作品比起来,现在写的东西明显透着一股忧郁的蓝色,黏重,黯淡,仿佛冬天飘着霾的早上。
往往如此。在她人生的转折点上,往往如此,因为情绪,左右了结局。
之前是谁说过来着?她记不起来了。当时高考成绩刚出,好多人来安慰她,说什么考场上紧张了、判卷不规范等等,其中的一个人没有说那些偶然性的东西,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以她的性格,就会是这样的结果。
那会儿她心里还气不过,不知道自己的性格有什么问题,凭什么要得到这个结局。直到重蹈覆辙般踉踉跄跄站在了又一个转角,她终于明白那个人的意思。
对于感情,她太敏感了,敏感到不适应这个社会运作的法则。她天生是为情而活的。宝玉怎么可能入朝为官呢?她又怎么可能对情感的波动熟视无睹、一心一意钻研眼前的事呢?
她可能天生具备一个创作者该有的细腻与敏锐。但当创作的资格要先用理智来换取时,她就会被淘汰。
结局不是早就写好了吗?
考试当天早上,离开考还有不到两个小时。她把电话卡拔了。这样,她就不用煎熬地等待。就算路帆真的没来电话,她也可以骗一骗自己,假装蒙在鼓里。
第一科结束,吃饭,睡觉,然后去考第二科。政治和英语,还算意料之中,该拿的拿了,该放的放了。走出考场,心情轻松了许多。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把电话卡放了进去。
拨号,接通。
“喂?”
“考完了?”
“嗯,刚出考场。”
你,有没有联系过我?
问题太傻,怎么说得出口。
“还好吧?”
“还好。”
“回去吃点好的,早点休息,别贪晚……”
“我想吃你做的饭。”
“回来吃。等考完了,回来给你做。”
我还想抱你。
“明天考专业课?”
“嗯。”
“放松,没问题的。”
“好。”停顿了几秒,胆怯地继续说道:“你知道,高考那天,我一直在想的是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进考场之前,你为什么不来抱抱我。”
“我不知道你在哪儿。”
“我知道你在哪儿。”
“那你怎么不来找我?”
“你不会答应的。”
“那天你来找我,我肯定答应呀。”
“我找了你一年,你连看都不看我。”
“那会儿不是怕影响你学习……”
“你不在才是最影响我的。”压住渐渐扬起的声调,让声音听起来不像是控诉,“我眼看着你抱了别的学生。”
耳边一声轻轻的叹气。
“别说这些了。过去多少年了。明天还剩两科,你好好考,平常心,别想这些。”
“那这次,等我考完了,你能抱抱我吗?”
“好。”
紧接着的寒假,她只回去过了个年。一共待了不到十天,就匆匆忙忙赶回学校,谁也拦不住。这期间,和路帆见了三次面,吃了两顿饭。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她执意这么做,就是想把这一口气憋住。团聚也好,庆祝也好,都留到尘埃落定以后吧。
出成绩的时候,许千正在忙活毕业论文的初稿。成绩不算很高,在复试的名单里排在中间。作为跨考的学生,拿到这个成绩足够令她满意。第一时间告诉了路帆和李炳然他们几个,转过头就开始加紧准备复试。
导演专业,最难的就是复试。要根据给定的题目,当场拍一支短片出来。拍完之后,还要进行面试。一想到要站在那些从教多年的老师面前表达自己的思想,她就底气不足。电影于她,太神圣了,神圣到哪怕触碰一下都担心会构成亵渎。
短短一个月时间里,她和曾博打了十几通电话,跟李炳然的通话次数更多,常常到了后半夜还在交流构思。甚至在梦里,出现的还是跟电影、复试有关的东西:拍摄时忘了插卡、灯光当场出了问题、演员跟她意见不合撂了挑子……把她的梦收集起来,几乎可以凑出一套片场事故大全。
朋友们都劝她不要太紧张,在网上认识的已经上岸了的学长学姐也安慰说没那么可怕。神经紧绷着,仍旧放松不下来。
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在担心什么。如同看见了暴雨来临前搬家的蚂蚁,她恐惧于未知。
这是命运的分叉。
复试当天,拿到了题目:来日方长。
看到这四个字的瞬间,脑袋嗡嗡作响。长久活跃着的想象力突然被束缚住,定格出一张面孔。
除了你,我什么都想不出。
来不及感慨造化弄人,她必须马不停蹄地起笔构思。讲个怎样的故事呢?几乎所有第一眼看到的人,都会下意识地想到离别。可是拍离别,又太大众,难能拍出个人风格;况且一涉及离别的题材,她就会陷入不能自已的浓墨重彩中去,过于主观,歇斯底里。
那拍什么?来日方长……
你总说来日方长。可那个来日,究竟是何日?
灵光闪现。围绕这一句话,许千把故事徐徐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