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攸以手托腮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只道是说:「女大当嫁。」
李明珏知道他想避重就轻敷衍过去,便直截了当:「攸弟,你与我的关系,还不能讲几句实话?你若是有顾虑,说出来。」
古铜鹤炉又给请了出来,今日殿内熏的是一顶一的好香,味道厚重内敛不同一般,赵攸一脚跨进门槛,就知道这布局不简单,他耸肩一笑,心知瞒不过她。
「霜儿十五了,」他手执茶盖不徐不疾地扇了扇茶风,抬眼看李明珏,「我不想……」
李明珏认识赵攸太久了,对他的行事作风了如指掌。赵攸心思缜密,思路周全,平生最误犯险,比起如何取胜,他更加在意取胜之路可能遇到的各种风险。十多年来与他共事让人特别放心,事情或许会往不好的方向发展,但只要有赵攸在,不会坏到哪里去。
「我不会让它发生的。」李明珏放下手中茶杯,茶杯碰到桌面的声音十分稳当。
她大约猜到了赵攸在想什么,她身边眼线实在太多,如今天下将乱,天子为了保住诀洛抵抗外敌,且对中原战事按兵不动,必定有所动作。她确无反心,但李明珲多疑,不管是调走老将军,还是远派赵攸,皆可验明这一点。近些年她喜好缺缺,遇人亦未有深交,连青楼的姑娘都换个不停,能钳制她的事越来越少,心心念念的姐姐也像个虚无缥缈的梦,若不是有漠北远眺中原,有一方之主的职责在身,她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再想心安理得地把控她,需要一点实际行动。
霜儿到了快出嫁的年纪,来年开春选秀不管是嫁给李明珲,还是嫁给某个皇子,都注定是一去不返。她看着霜儿长大,怎么也不会舍得将孩子送到那么远的地方做筹码。
「霜儿只嫁她心爱之人。」李明珏对赵攸说。
赵攸摸摸杯沿,能言善道的他陷入一阵沉默。这世上有太多事情不能由人心左右,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李明珏会反,但她没有。反?拿什么反?反了之后呢?将士们才同漠北殊死一战急需休养生息,军械跟不上,诀洛粮库空虚,而皇家手握鱼米粮仓,有二十万大军坐镇关口,终究是气数未尽。各国环伺,觊觎李家土地多年,多番挑拨离间、散布谣言就指望在诀洛造反时分一杯汤汁肥厚的肉羹。
形势架在脖子上,颠倒黑白是拿手把戏。
把忠诚说做是懦夫,把重情义说做是胸无大志,无非是想逼迫诀洛当刀使。他们无兵,无地,无粮,只有人,是最好不过的刀。
而今又是另一形势,老将军老了,他有了家室不愿再去冒险,而李明珏天性洒脱,更不会去接李魏这个烂摊子。他们有兵,有地,有粮,但人变了。
老将军忠心,自愿为李魏四方征战,而他爱顾婉,甘愿离家五年,不想让老丈人在南央受委屈。这是这一辈的事情,到这一辈就到此为止,他不愿再让女儿陷入皇家制衡的无尽循环,他知道能做的很少,这件事也不一定发生,但若是能提前避免,最好不过。
赵攸愣愣地看着她,李明珏说得太认真,都不像她平时那个爱啥啥的样子,整得他都有点懵:「你……」
「我向你保证,你所担忧的,都不会发生。」
赵攸受宠若惊,忍不住笑了出来,李明珏的保证太难得了,她虽吊儿郎当,但从不说没有底气的话。多少年了,她未尝做过违背天子之事,老将军劝了无数次,她仍不为所动。赵攸百感交集地换了个舒服的坐姿,他是个大男人,好面子,习惯用调侃来掩盖内心感受,再说感激,感动与感谢表露在这人面前,怕是会被看不起,遂将两手一摊,笑道:「看来我和老将军,倒不如我家闺女面子大。」
李明珏与他默默一笑,竟是意外地没有接玩笑话:「是我拖……」
赵攸笑眼一眨察觉出气氛不对,他最讨厌李明珏摆出这副样子,不像她,她就该是一脸不在乎地坐在王座不务正业,或歪在温柔乡里没心没肺,谈什么拖累不拖累,不像话。每每到此,赵攸必定会杀出来打乱节奏,于是拿指背在桌上叩了三声:「不提那烦人的丫头了,你今儿的事,回去我教训她。」
话罢他摆出个笑来,挑挑眉梢又道:「说说你的事儿呗?」
李明珏指了指自己,问:「我?什么事?」
「柏姑娘呀。」
「这有什么好说的,我早就想好了。」
「人生苦短你磨蹭什么。」
「什么磨蹭不磨蹭,我要一辈子待她好,哪须争这点朝夕?」
赵攸满意地点了点头:「有您这句话,我便放心了。」他舒展着胳膊,打直腰身,歪头往门外随意瞥上一眼:「我去偷瞄下闺女诗会,看看有没有长得像我一样俊俏的小伙。」说完,略显生硬地告辞了。
赵攸跨出门,不出意料地碰着了柏期瑾,他勾起嘴角同小姑娘一笑,做了一个小点声的动作。
柏期瑾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赵大哥这个点儿约她来说折子的事,哪想到一到门口,听了这么些,她脸上都红了,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遂小声问道:「您不是来约我说事的吗?」
赵攸笑了笑,挑眉往殿内看了一眼:「不是都说完了吗?」随后撇下柏期瑾,大步往诗会方向走去。
柏期瑾呆站在原地,正好遇见李明珏从屋里出来,就像是老鼠遇上猫,那修身如玉的影子渐渐走近身来,晃得她眼花缭乱,心尖儿疼。李明珏一看她在门口,马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赵攸这小子,一天到晚都在给她来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