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不再喷涌,只是沿伤口慢慢流出。公主满手是血,浓稠的红渗到指甲缝里,异常狼狈,也异常平静。
丹霞成血绮,张子娥在夕阳余晖中看到她的公主回眸说道:「张子娥,不要玩心太大。」
即便是记忆不好的凡夫俗子,想必也能清晰地记住眼前画面——美丽的女子,满手的鲜血,猩红的落日。
美得瘆人。
她甚至能一分不差地记下,血从公主脸上滑落的速度。
苏青舟像无事发生一样站了起来,她逆光而立,拿孩子的外衣擦拭手上的血,不紧不慢地,仿佛在擦干走过花丛时不小心沾上的晨露。如血残阳下,清丽的面容比往常更显娇艳,樱唇自然微启,衣裙随风飘荡,美得惊心动魄,却不是白衣无尘的仙子。
脸上的血是划清仙人与妖魅的横断。
是绝不可缺的神来之笔。
赶来的士兵目睹了这一幕,马上低下头来,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感受到一种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
「准备强攻吧,养出这样小孩的人,是不会投降的。」公主对张子娥说道。
如果是她,她会做同样的事。看到他拔出钗子前那一刻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她与那孩子唯一的不同是,他死了,而她还活着。
她要一直活着。活到最后。
张子娥明确感受到,公主与两年前初遇之时,气质已全然不同。对这种成长,她很满意。而她似乎除了床上功夫颇有长进外,并未有所成长。
行军打仗,你不如我,揣度人心,我不如你。
人与人之间便是如此分明,有人轻悠悠地发号施令,有人用血肉去奋勇杀敌,再拖着残破的躯壳将功勋捧到她面前。
这个没用的废物并未受惊吓,她反而落得几分失落,自如地从把手中沾了男孩泪水的帕子丢在地上,又从怀中取出另一方手帕为公主擦去脸上血迹,心头不禁嘀咕道:「我是哪里演得不对?」
苏青舟知道她的脾气,定又是输不起了,垂头丧气的模样有些可爱,像是不知道刚才差点去见了阎王爷。她和张子娥不一样,张子娥会想尽办法逃避一切不喜欢的,而她会学,骑马也好,练身手也好。她握住张子娥的手腕,叫她别在脸上乱擦了,疼得慌,而张子娥突然被打断了,眉儿微皱,看上去委屈得紧。
公主眸中微睐,唇边含笑道:「先生还是不愿去校场跑两圈?」
张子娥看起来更委屈了。若是哭能逃避,她定能哭出来。
作者有话说:
青舟,永远滴神。
子娥,可爱的废物。
小柏:我也是可爱的废物!(孩子,这种称号不要争。)
子娥:公主……第一次?
青舟:不,是二血。
青舟:去锻炼。
子娥:不想上体育课呜呜呜。
第 95 章 黑云掩月
卫城之战打得相当艰难,一连数月无一宁日。
在冬天第一场大雪落下前,卫城陷落。
「大捷!」士兵浴血来报,他一抬头,一片拇指大的雪花落在了鼻尖。
张子娥裹紧狐裘,紧绷的神经终于缓和。她带一纵人马从城外山丘赶来,此时正值傍晚,风雪正盛,视线灰白不明,一整座城楼在鹅毛大雪中仅剩一片火光。城门未入,一支冷箭从暗处飞速射来,张子娥侧身闪避不及,小腿硬生生担下一箭。马儿顿时抬蹄嘶鸣,张子娥当即伏下身子抓紧马鞍,眼前顷刻间天昏地暗,近乎翻下马去。箭雨来袭,杀意在寒夜中蓦然大噪,四周守卫于同一时间纷纷坠马。马车如临乱石猛地颠簸,公主掀帘一看,立觉形势不对,即刻甩帘而出,一脚踩上车板,跳上马背,将张子娥稳在双臂之间。
「掩护!」是她下达的最后命令。
她两手将绳一转,趁夜色反向而去。
初冬山地阴冷难耐,苏青舟扶张子娥寻到一山洞,将她安置在洞内,拿枯枝掩盖了洞口。公主看向伏在一旁的白马,一言不发地从怀里拔出了匕首。马在跌落山谷摔断了腿,呜呜咽咽只会引人注意,留它已无用。
「公主不要……」
张子娥伸手招了招,白马一瘸一拐地走来,轻轻伏在她身侧,鼻子里有一阵没一阵地喷着温热的气。
「且留它几日吧,这马从平原城便跟着我了。」她依偎在马背上慢慢蜷起腿来,温柔地理顺打结的鬃毛,「这样也暖和。」她说话时,所剩无几的暗光轻覆在不施脂粉的半侧面颊上,唇瓣苍白,呼吸浅如游丝,脆弱得像一颗从天穹坠落的暗星。
公主收回了刀,为她拔箭清伤。一惯冷血的张子娥越发地像个人了,而她,似乎变得更加冷漠了。张子娥时而谦逊温和,时而盛气凌人,时而脆弱不堪,她能将这些气质上巨大的转折拿捏得当,以至于很难了解她的本貌。就好比这匹白马,她应是相当钟意的,可为了不让他人察觉,不会表现出任何优待,或时常与它出行。遮掩,虚构,欺骗,她的谎言在方方面面,并非总带有特殊目的,不过是一种刻入骨子的习惯。
她们身上流着同样多疑而自我的血。
每一次深交都让她们愈发笃定是同路人。
一语方落,张子娥陷入了昏睡。公主下意识地去探了一下她的鼻息,不觉松了一口气。
还好,这呆子没死。
黑暗来袭,万物一一安于沉寂。入夜后,张子娥毫无预兆地发起高烧,苏青舟被身侧滚烫的身子唤醒,她迎着稀薄的月光,解开绑带。几个时辰过去,腿伤非但没见好,反生了一片血污。